左芹見兒子有點回心轉意了,說:“人,大都是會變的,除非是頭碰南牆都不願意改,不回頭的人。棱頭從那以後不能了,不撒野了,老實了。恁弟弟老老實實把農活幹,和地痞流氓的關系斷,改好了。咱大秦莊的老老少少都喜歡,和他接近了,不再遠離他了,不嫌棄他。後來,恁弟媳婦就和他結婚了。我的兒媳,你的弟媳婦,雖說臉面有點黑,不出衆,可她能幹賢惠多難得,忙家裏,忙地裏,忙着幹活不休息,精心侍候你娘我,也算我沒像你爹一樣把惡作,積德行善修來的好福氣。如果都像恁爺幾個把惡作,人人恨,你娘我早都在九泉之下,屍骨變黃泥了!”
“娘!”躍進眼含淚水“撲通”跪到左芹的面前說,“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躍進久跪不起。
左芹雖說心中難受,滿面淚水,看到兒子回來也是滿心歡喜,悲憤情仇交織着,拉着兒子說:“知錯就好,改了就好。娘想你,想得白天黑夜都睡不着覺;娘想你,我是飯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做夢都怕你受罪。監獄不是娛樂場,也不是摟摟抱抱的跳舞池。孩子,兒啊!娘希望你今後能夠走正路,不要這山望着那山高,踏踏實實,實實在在的。重新做人還不算晚,一旦錯過就沒有機會啦。你今年也已經三十多歲了,是不是還打算成家立業,找個媳婦?”
“娘,孩兒我知道錯了。我想成家,誰跟我?大人孩子都不理我,我心裏好悲哀,好慚愧啊!也不知道趙紅玉等我沒等我?也不知道楊紅梅是不是還愛着我,把我來等?誰願意和我結連理?誰願意和我把婚配?”
“兒!恁的爹,昙花一現不是永久的好光景,指不得。要想好,娶媳婦,成個家,全靠你自己。趙紅玉早已嫁了人,隻聽說楊紅梅現在還是個老閨女。是不是等你娘不知道,千萬别再去想那個趙紅玉,她的爹有本事,這會已上調到縣糧食局了。人家的女婿是局長,比你的條件好千倍。吃飯還是家常飯,比飯店裏把魚子說成千頭魚那樣的桌席還實惠。農村的男孩找媳婦,隻要能夠知老知少,相夫教子幹農活就行了,千萬别找那些猴蹦花哨跳躍的。驢糞球子外面光,其實它不是好吃的。人家的身子有多大?咱家的籠子有多大?量量尺寸你算算,籠子小怎麽能把人裝下?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隻恐怕,直到老死也得不到她。白搭!直到現在你不死心,趙紅玉等你幹什麽?熱身子掉到冰窟裏,寒透了心,你還有臉說,楊紅梅是不是還愛你?你的良心,要是沒被狗吃淨,還有意,就該親自去問問。學學你哥秦磨道,知錯就改掏出心,拳打腳踢不還手,惡言穢語不還嘴。可知道金石爲啥開?那都是精誠所至!兩個神仙爲何下凡背走太行、王屋山?孟獲爲什麽不再戰?誠心能感動天地,鐵石心腸也會變軟的。磨道虐待他媳婦,不擇手段,雒安幸又何嘗不是情已斷、心欲碎呢?爲什麽他們破鏡能重圓呢?全都是你磨道哥的誠懇讓她回心轉意。”
聽了母親的一番話,秦躍進爲之感動,後悔當初在奶奶下葬之日成親時冷落、羞辱了楊紅梅,使她一怒之下告上法庭,使自己從此成爲婚囚。獄中,他悔恨、痛恨自己的過分行爲,但又無法挽回,隻能認罪服法接受改造,以積極的表現得以減刑提前釋放。身背臭名,又受到父親臭名的影響,他絕望極了,對以後的生活失去了信心,對娘說:“娘,孩兒我現在站着沒有人高,睡着也是沒有人長,什麽臉,什麽面,什麽人,都讓我和俺爹兩個人給丢了,我情願沒有媳婦,一個人過,也不願意舍下臉去求那個楊紅梅。我那樣孬誰誰不惱,我有何臉面再去見她呢?我下跪認錯,她能原諒我還好受。怕就怕,我的努力白搭,更丢人。你給我一張床和一床被,讓我在家裏睡覺不出門,少丢人,行嗎?娘!哪怕恁一天三頓飯,給我稀飯喝都行。”
“滾!”左芹本想借此機會開導開導兒子,讓他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沒想到兒子竟說出這樣自暴自棄自毀的話來。她氣憤地雙手推着兒子說:“你有多遠滾多遠,我沒有床、被給你!好好的一個家讓你和恁爹給毀了,我給你稀飯喝,誰給我稀飯喝?嗯?我都是靠你弟弟、弟媳和妹妹養活的,你吃,你喝,有本事自己幹去!依賴誰?我把你養活到結婚的年齡,已經盡到扶養的義務了,難道說還能養活你到八十嗎?!”
棱頭帶着媳婦和妹妹在地裏正幹活,聽秦長懷說哥哥回來了,既高興又擔憂。哥哥能提前出獄,肯定是在勞改隊積極改造給減刑了,值得高興;可又擔心他習性未改,給家裏惹下禍端。棱頭想着,喜憂參半。
黃昏時分,兄妹哥嫂三人幹活回來,走到門前聽娘正發着火,知道和哥哥吵起來了,走進門說:“怎麽弄的?哥!娘沒對起你嗎?給你說個恁麽好的媳婦楊紅梅,你不要,非要那個秫稭一樣的趙紅玉。你犯重婚罪坐牢,怪俺娘嗎?怪你自己!還想回到家裏耍威風,沒門!”
說着,棱頭的野勁又來了,瞪着眼對哥哥說。
“幹什麽的?幹什麽的?自己的哥哥,多少年不見了,見了面,應該互相問候,親切握手,熱情擁抱,噓寒問暖,熱情接待才對,不知道情況,發什麽火的?慫樣!”棱頭媳婦手打着棱頭說。
妹妹傻妞對大哥的回來滿心高興,抱着哥說:“哥!你總算回來了。咱爹被槍決後的幾年裏,娘和二哥以及我,在人前擡不起頭,挺不起胸,誰都瞧不起咱這個家庭。是秦忠良,咱們的好哥哥,說服大家不要歧視咱,一人作惡一人擔,不要株連九族,把家庭的其他人也當成罪犯一樣看。就這樣,二嫂馮月食才同意進咱家門。哥!從你進監獄到爹爹死,前後不到一百天,咱家的變化太快了,從天堂退到地獄邊。不是二哥懸崖之外及時勒住馬,他一定到監獄裏面去陪你幹活和聊天。真那樣,你就不孤單了,可以和自己的同胞兄弟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有什麽話兒都可以推心置腹盡管說,你們的心簡直到了零距離,沒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