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下午,秦忠良收工回家,看見大隊副書記崔良瑾在門前踱着步來回走着,可能是等得時間太長,有些急躁了。秦忠良忙開門,讓座,倒茶,說:“崔書記的來意……?”
“我不說,你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還是那午收後的老熟套——繳納公糧的事。你們隊你安排早開鐮,又添置了機械,收割拉打的速度,真是太快了!去掉下雨天,僅用了十天多一點的時間就完成了午收,并且把損失降到了最低的限度,安排得真是科學得不能再科學了,緊張有序,連我都自歎不如!”崔良瑾放下茶碗,翹起大拇指稱贊說,“當初在選你當隊長的時候,我從聽到你講的那幾句話的時候,就相信你今後能帶領大秦莊的貧下中農,并依靠他們打好翻身仗,把貧窮的帽子扔到太平洋、扔到九霄雲外去!事實證明,我當時的認識是正确的,是有遠見的。當然喽,唯心論、唯心主義都是不正确的,說誰有先見之明,也是瞎貓碰着死耗子——巧了。”
“崔副書記,你是來通知我繳公糧的,還是來說你是瞎貓,我是死耗子的呢?”秦忠良對這個曾緊随前書記張霸左右搖旗呐喊,并和秦大海稱兄道弟的酒肉朋友沒有好感,今天又聽到他不着調的虛意吹捧和漫無邊界的高談闊論,感到渾身不自在,甚至想起雞皮疙瘩,說,“公糧的事,我想盡一切辦法,就是所有社員全吃生芽麥,不留種子,不留集體儲備,我也會完成的,絕不讓你失望!”
崔良瑾剛才說過,就知道自己的最後一句話極不正确,不恰當,正想修正一下,卻被秦忠良見縫插針打斷了。他無法責怪一個生産隊隊長對他的責問,說:“我剛才後面的話是想說先見之明是依賴于對事物、人物的周密觀察和正确判斷,絕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兔子碰死在樹樁上那樣偶然,千年一遇,萬年一遇的巧事。請你原諒我一時的用詞不得當。現在咱們不說其他的了,你的成績在我心裏記住,隻說當前最主要的,也是最迫切的、急需要做的事,就是怎樣想盡一切辦法、千方百計、百計千萬,去完成從中央到省、從省到地區、從地區到縣、從縣到公社、從公社到大隊、從大隊到生産隊逐級下達的繳公糧的任務。當然了,我今天來是代表組織代表大隊兩委通知你去參加過了今天就是明天的全大隊的由生産隊長參加的會議,讨論決定各個生産隊應繳公糧的指标和數字,限期完成,越早越好,超額完成任務的,大會小會都能得到表揚,我已制做了光榮花,準備給最先進的生産隊隊長戴上;後進的要接受大家的批評并做檢查,這就是把批評和自我批評結合起來治病救人。如果他仍頑固到底,堅持錯誤到底,我們兩委決不心慈手軟,該撤的撤,該換的換,換成像你這樣的,有覺悟、有能力,帶領貧下中農社員舊貌換新顔的人,爲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做出更大貢獻的人來跟着我們大隊幹部創造出新的、更大更燦爛的輝煌!”崔副書記的口頭通知終于停止了,他站起身,雙手握住秦忠良的手說:“我今天來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讓你明天到大隊去參加生産隊長會議,布置繳公糧的事,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想再多說了。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說話做事講究個簡單明了,直來直往,性格和你一樣,沒什麽兩樣。看,我一來影響你家屬做飯了,到現在也沒準備做飯。别送了,也别挽留,自己人客氣啥!”
他說着走出了大門。
“你慢走,崔副書記。”秦忠良滿心滿腦子現在隻有一個字——“煩”,但又覺得很好笑,對已走遠的崔副書記說,“那各級下達繳公糧的事,我要不要再往下下達到各個戶,再由各戶下達到每個人啦?”
“不用再往下下達了!你知道就行了!”崔副書記的聲音以每秒三百四十米的速度從天空中傳到秦忠良的耳朵裏,傳到王嫂的耳朵裏,傳到聲波尚未消失的地方。
“什麽人!說話無邊無沿的!”王嫂在外邊聽着,早就煩了,等通知的人走後才進屋。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就有這樣的人!”秦忠良對王嫂說,“趕快做飯,到什麽時候了?”
“你們在這廚房裏,一個發通知,一個接通知的,說不完的話,我怎麽進來做飯?”王嫂說,“我要是你,早攆他滾蛋了!真啰嗦!”
“我總不能見了誰到咱家來就攆呗!何況人家是來通知我開會的呢?”秦忠良說王嫂。
“明天八點鍾到大隊辦公室參加隊長會議,不就完了嗎?就恁麽簡單!”王嫂擀着面條說,“他又吹你又捧你的,想幹什麽?”
“他這個人,能用着誰就對誰說好聽的,用不着誰,或者誰犯錯誤下台了,他又是揭發,又是批判,調轉得可快了。”秦忠良在鍋竈下生着火,說,“以前在張霸當書記的時候,他比兒子還聽話,還孝敬,可張霸的問題被查出來後,他反戈一擊,成了大功臣,當上了副書記。”
“防着點。我看他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貓哭耗子——假慈悲!”王嫂往鍋裏下着面條說。
“腳正不怕鞋歪。我又沒做什麽壞事,沒犯什麽錯誤,有什麽可防的?多心!”秦忠良從竈台後站起來,拍着身上的灰說。
“害人的心、坑人的心咱不要,防人的心不能沒有!嶽飛做壞事了嗎?一心想着打敗金兵,保住國家,後來怎麽樣了呢?不還是狗皇帝聽了壞蛋秦桧的話給弄死了!”王嫂把面條碗盛好,遞給丈夫,“吃吧!”
“問心無愧就好。”秦忠良接過飯碗。
一家人吃了飯,洗涮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