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像警車的聲音!”熊猛一句話說出口,衆人驚慌地向客棚外看了看。
“警車在馬路上跑的多着哩!咱又沒犯法,來咱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來幹什麽?就你大驚小怪的!”秦高的拳頭輕輕地落在熊猛的肩膀上。
“誰是事主?”秦高的話音剛落,幾輛警車開到客棚跟前,下來十幾個人把客棚圍住了。一個幹部模樣的人進了客棚問一句。眼光在尋找着什麽人。
人們都緊張起來,驚恐地坐着。
“我是事主。”秦大海走出靈棚,站在那個人面前說。
“大家别緊張,我們隻是來找兩個人,你們放心喝酒吧。”那個警察幹部模樣的人說。
衆人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個叫張霸的,一個叫李二桂的,兩個人過來一下。”
張霸和李二桂坐在同一個桌,都站了起來,這邊早有幾個民警站在身後,推推搡搡塞進警車開走了。
大家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無心再吃再喝,都離席回去了,隻有本莊的爺們弟們,幫着拆棚捆棺,把秦劉氏送下了地。
客棚裏盤子碗、酒瓶、剩菜撒落一地,一片狼藉,加上本莊有一個家族的人沒到場,廚房裏也是剩菜堆滿盆,秦大海近房的人員很是忙了一陣才收拾完畢,他們多多少少喝了點又吃飯各自回家休息。
秦大海的心裏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先是楊家的人打了一通,鬧了一通,自己的臉上、身上被碗和拳頭砸得到現在還痛,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還手不能還手,還口不能還口,伸着頭、支着耳朵任人打任人罵,誰叫自己讓李二桂去過話,讓人楊紅梅來跟自己的孩子成親的呢?早知道自己的兒子談的對象沒意見,自己又何必讓李二桂費盡口舌說成了這事呢?現在李二桂被法院的人帶走了,會不會是楊振東報警告的,還是爲秦長庚的閨女玉蓮的死犯了法?萬一李二桂的媳婦過來向我要人,我又怎麽辦?再說了,張霸也被不明不白地帶走了,我以後靠誰爲自己撐腰呢?……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當!當!當!當當!”一聲緊似一聲的敲門聲更使秦大海心神不定。他急忙下床穿鞋。
“誰?這麽晚了,還叽哩咣铛地敲門!”秦大海開開門。
“你睡得怪安穩,我男人爲你家的事被人逮走了,我就得問你要人!你兒子自己談着對象不更好嗎?你安得什麽心?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一隻腳踩着兩隻船?你這不是有意孬人家楊振東,讓人難看嗎?你這不是存心羞辱人家閨女嗎?你閨女像這樣被人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不要了,你的臉往哪擱?你閨女的臉往哪擱?擱人褲裆裏都嫌你們爺倆髒!你認爲你光棍(光彩,有面子的意思)?楊振東比你混得強!人家不像你作惡多端、惡貫滿盈!人混的是仁義,富不攀,窮不嫌!你等着吧,楊振東饒不了你!你兒昨天和人閨女訂過婚了,你兒是重婚你知道嗎?你知道嗎?!走!你明天不把人給我弄出來,我也叫你過不上來!”楊慧妹像打機槍,又像開迫擊炮一樣,沒讓秦大海插上一句話,指着頭怒罵了一通,帶着本家如狼似虎的幾個侄子回去了。
西李家離大秦莊不到二裏路,楊家鬧騰的那一陣,楊慧妹在家就聽了幾句,後來又聽本家其他燒紙連喝喜酒的人回去說了情況,心裏爲二桂的事擔心,找着幾個侄子才一起來到這裏的。
秦大海平時也聽說過西莊李二桂的女人不是一個善茬,能說會道得理不饒人,使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女人竟是如此的厲害。他幾次想解釋解釋都沒能插上一句話,他承認自己敗了!敗在楊振東的手下,他理虧;敗在李二桂女人的手下,他也理虧,但他不服氣:一個男人怎麽敗在女人的手下呢?他從來沒遭受過這樣的侮辱!他從來都沒遭受過手指腦門的謾罵!也沒有哪個敢的!他都是罵人的人,他都是侮辱人的人,是的!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說得話句句在理,楊振東不是好惹的,被動了,輸理了,犯法了,誰叫兒子昨天和紅梅訂什麽婚呢?重婚?重婚。犯法?犯法。他自己審判着自己,他的神智已經到了一種紊亂的狀态,他不能自抑,鑽進了被窩,連自己的女人左芹的哭泣也沒聽着,連她紅腫的眼睛也沒看到,他崩潰了,徹底地崩潰了。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人的臉,不光是眼、耳、鼻、舌、口的組合,不光是各個器官功能的發揮和運行,更是一個人在人前的尊嚴和自信。人,一旦失去這種像樹皮一樣的尊嚴和自信,就會像無皮的樹木一樣幹黃枯死。楊振東的臉,也是一張有血有肉,在衆人面前有幾分光澤的臉,他不能忍受秦大海父子在衆目睽睽之下對自己、對女兒的羞辱和人格踐踏,無情地剝去臉上的這層皮。他安頓好家人、衆人,還有和他一起去吊喪的人,見證祝福女兒幸福的人,然後帶着女兒和女兒的結婚證到了縣法院說明了情況,請求及時依法嚴懲秦家父子,維護法律的尊嚴,讨得法律的公正,保護女兒應有的權益。楊振東氣憤不已,女兒跪在地上,幾聲青天大老爺地喊過之後,泣不成聲,背過氣去。
“快!快搶救!”法院的領導一邊安排人施救,一邊出警。
警車如飛,警笛聲聲,大秦莊的人們再一次聽到警聲,估摸着被帶走或即将被帶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