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基本路線的學習和結合實際的大會會場設在隊長新蓋起來的五間瓦房的屋裏,基本路線挂在山牆的中間,下邊坐着一排排參加學習的男女社員。
“昨天我們黨員、幹部到大隊參加了‘黨的基本路線’的學習,根據上級的指示精神,今天在這裏舉行‘黨的基本路線’學習,希望大家通過學習,牢記‘黨的基本路線’的内容,對階級鬥争這個綱抓住不放松,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時時講,大講,特講,年年抓,月月抓,天天抓,時時抓,大抓,特抓,頭腦裏階級鬥争這根弦要繃得緊緊的,隻有這樣,才能不斷提高我們的無産階級覺悟,自覺站到以毛主席爲首的革命路線這邊來,穩、準、狠地打擊敵人,消滅敵人,抓住革命,促進生産,使我們無産階級的紅色江山千秋萬代永遠不變色!”秦大海首先做了富水平的發言。
會場上一片肅靜,聚精會神、全神貫注地聽着,誰也不敢開小差,就連上茅廁去方便一下,也要舉手和台上的秦大海說一聲。
秦大海講完話感到口幹舌燥、聲音嘶啞,喝了兩口茶,讓熊猛帶着大家逐字逐句地、一遍又一遍地學習“基本路線”的内容,加深理解和記憶,直到臨近中午才散會。
“大海哥,你注意到了沒有,虎子和明明高中畢業回到生産隊,這兩個可以算是咱莊上最有文化的人了,你的權力是咱哥幾個好不容易才争到手的,可千萬不能被他們奪去!你沒看見平時勞動時,他倆表現得多積極多賣力,和其他社員混在一起,依我看有點像三國裏劉備摔孩子——收買人心,爲自己以後掌權做準備。”熊猛請秦大海到家裏喝酒說。
“沒事!他們倆都是咱一個家族的人,會向着其他家族的人拆我的台?天不會塌下來,不要杞人憂天,瞎操那份閑心啦!天下,永遠是你、我、秦羔小弟幾個人的天下!其他人隻能聽咱們指揮,順着咱們的指揮棒轉!來,幹杯!”秦大海對熊猛說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吃菜壓壓酒!”熊猛讓着秦大海。“你還是防着點好,有備無患嗎?他們好像跟咱們不一心。”
“你有什麽根據嗎?”秦大海放下筷子問熊猛。
“沒有。”
“那不就得了。别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了!”
“林彪想奪權,也沒首先公開,隻是在背地裏搞‘五七一’工程紀要,我的第一感覺告訴我,他們這兩個孩子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你難道忘了,爲冬梅的事,張書記的少爺張匡要回彩禮的時候,虎子也是跑在前頭的,明明雖說沒上前,但憤恨的眼睛直盯着張匡。”
“那是爲了挽回姓秦的面子,跟誰掌權完全是兩碼事!”
“還是防着點爲好。”
“放心吧,陽溝裏起不了什麽大浪,也翻不了船,他們一群胎毛未幹的毛頭小子對咱們造成不了什麽威脅,就憑他們立足未穩的社會根基、一無所知的人際關系,螞蟻撼不了大樹,螳螂擋不了車輪,到時候,誰洋蛋,我治誰!”
熊猛扶着醉意欲睡的秦大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年輕人總有那麽一種難以壓抑的激情和熱血。在畢業典禮的誓師大會上,虎子和明明雖沒有戰士們出發前的請戰書和視死如歸的決心表白,但大寨人改天換地的精神确實在鼓勵着他們和他們的同學,他們決心不辜負黨的期望,回到家鄉,回到自己所在的生産隊,和貧下中農一起戰天鬥地,爲改變家鄉的落後面貌和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作出自己的一份貢獻。他們滿懷理想,憧憬未來,以氣壯山河的歌聲,編織着理想的藍圖;他們帶着一顆火熱的心,燃燒的激情放聲歌唱,唱出了理想、唱出了渴望。
“我的家鄉并不美,
低矮的草房,苦澀的水,
時常幹涸的小河,
依戀在小村周圍;
一片貧瘠的土地上,
收獲着微薄的希望。
忙不完的黃土地,
喝不幹的苦井水,
我要用真情和汗水,
把您變成地也肥呀,
水也美呀!
地也肥呀水也美呀
地肥水美!---”
虎子秦明畢業回隊後,除了觀察學習自己不熟悉的農活外,努力幹好隊長安排給自己的農活,盡量使隊長滿意,和群衆搞好關系,這不僅沒能使隊長滿意,有的社員也是意見紛紛。隊長認爲他們二人這樣不惜力地幹是有目的地表現自己,是個人英雄主義;有的社員認爲,他們這樣做事讨好幹部、拍馬屁。出力不讨好,使他們左右爲難。“切不可書生氣十足,把複雜的社會看得過于簡單了。”社會,難道這就是社會?他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他們相信幹活沒有錯,多幹活更沒有錯,隻顧幹自己份内的活兒,不管别人怎樣議論,走自己的路,任别人說去吧!
一天吃飯時,張嬸看兒子情緒不好,就問:“明明,農村的活開始幹能習慣嗎?你大海叔給你安排的活兒重嗎?”
“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農業活有什麽習慣不習慣的!不就是别人上工你上工,别人收工你收工,熬個時間嗎?想幹就多幹點,不想幹就少幹點,反正幹孬幹好都一個樣!”秦明對母親說。
“熬時間!什麽想幹就多幹點,不想幹就少幹點,幹孬幹好一個樣?你才回家幹幾天活,就這樣偷奸摸滑的?都像你這樣幹活能多收糧食嗎?”一向幹活認真的張嬸聽秦明這麽一說,感到失望極了。“你剛回來的時候不是說大寨是幹出來的嗎?怎麽這麽沒有志氣的東西!這麽快就學成這樣了?快說說你跟誰學的?”
“我誰也不跟誰學,跟自己學。賣力幹吧,隊長認爲我好像要出什麽風頭,表現自己,樹立自己的形象,跟他争當隊長似的。有的社員滑慣了,一點覺悟沒有,自己不幹不說,别人幹了,他認爲你是讨好,是拍馬屁。娘,我的親娘!你讓我跟隊長吵,還是跟社員吵?落後!無知!反正我能幹多少幹多少,誰也不想得罪!”秦明坦誠地向母親說明了情況。
“是的,千萬别跟任何人吵架,咱誰都惹不起,幹好自己的活,誰都不說咱懶就行了。你和虎子又有文化,真的伸開膀子拼命幹,你大海叔說不定真的想不開,認爲你們想擠掉他這個隊長呢?反正一個家族的人,他對咱還過得去,盡量維護着他。至于其他人說三道四的,别在意,時間長了就好了。”張嬸對兒子說。
“什麽邏輯!同一個家族的人就得維護,另一個家族的人就得反對了嗎?也不分誰對誰錯了?大海叔分配活就是不出于公心,咱家族的人老幹輕活,怪不得其他兩個家族的人有意見,就是擱我身上幹重活、髒活又不給多加工分,我也有意見。”秦明說。
“乖!聽話的孩子!咱千萬别去捅那個馬蜂窩,惹蜂挨蟄!人家能吃咱也能咽,人家能忍咱也能受,你長舜叔家的大棱就是看不慣這一點,和秦大海拌了幾句嘴,結果你大海叔捏不是向上級反映,被批鬥了好幾場,到現在都擡不起頭過日子。古人說,前車走過去有印子,你可不能走大棱的老路,讓娘爲你擔驚受怕!”張嬸怕兒子重蹈大棱的覆轍說。
“娘,别怕。公理自在人心,共産黨領導的天下,有說理的地方。他現在又沒怎麽我,我碰他幹啥呢?”秦明說。
“兒!你大海叔手眼通天,大隊、公社、到縣裏都有後台,是棵扳不倒的樹,你可千萬躲躲他的黑手,不然的話,比七寸蛇咬一口還厲害呢!”張嬸心驚肉跳地提醒着兒子。“咱可惹不起呀!”
“娘你休息吧,我找虎子玩一時去。”秦明走了出去。
張嬸忐忑不安地睡下了。
告别學生時代的生活,走向社會,虎子也有諸多的不适應,不但是人心的變化莫測、世态炎涼,就連說句普通話也會被人嘲笑,“乖,說得這麽标準,沒去當播音員,真是太可惜了!”
“想着哩,就是沒人用。暫時先幹着農活,等老播音員退休了再說呗!等我再退休了,你們也學得差不多了。”虎子和幾個年輕人開着玩笑。
“你這個家夥占我們便宜,你退休了,我們再幹,我們不就變成接你的班了嗎?”幾個人攆着虎子說,“想當老子!”
“本來就是嘛,哪是想當就能當上的呢?你們幾個應該喊我什麽?”虎子站着問。
“喊你叔。”幾個趕上來的人說。
“那不正好嗎,我和你們的爹是同輩,你們是晚輩,我當老子不是理所當然、名副其實嗎?”虎子和小學、初中同學早已回鄉參加勞動的幾個人,打鬧得不可開交,充滿着童趣、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