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各種運動落下帷幕,返城的知青比比皆是。
車站、人頭攢動,擁擠不堪。高舉行李大聲喊叫的,趴在火車窗口探半拉身子看站台接人的,還有帶着藍色袖套維護次序的。車站上是各種喧嘩,千般熱鬧。
而在城鎮碼頭上也是如此、來來往往的人流湧動。烏篷船擺動着木漿遊動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滿載歸心似箭的男女知青們,往家的方向靠岸。
在這些知青隊伍裏,年齡背景複雜多樣。有年輕的,也有過了不惑之年的,還有因爲各種關系不到位,導緻返城的名額不能落實,所以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隻好在外面組建家庭的。這好不容易等到上面有文件下來,才有機會返回闊别數十載的家裏的。
其中有一位中等個身穿藍色中山服的男子,一手提着一口簡單的行李箱,一手還得半攙扶住身邊凸顯肚子的妻子。東張西望且神色緊張的行走在,人流擁擠的碼頭上。
“阿良,我怕。”由于剛剛從烏篷船下來,又跻身在如此之多的人流中,妻子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不安的神态看着人流,低聲對身邊的丈夫阿良說道。
“有我在你身邊,别怕。等咱們到單位,就好了。”阿良也是滿頭大汗,他把妻子往身邊靠了靠,悄聲安慰道。
岸邊一位年長的老者手舉木牌,木牌上寫了兩個人的名字;張阿良,許娜。
“哎!劉老師,我們在這……”攙扶妻子的男子,看見老者心中大喜,在大叫時。不由得疾走幾步,恨不得馬上就到岸邊,可還得顧及身邊的孕婦不是嗎?所以他疾走幾步後,猶疑一下,還是趕緊放慢下來,不緊不慢的往岸邊走去。
妻子伸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看向在向他們招手的老者,略顯蒼白的面龐上,露出一抹淺顯的苦笑。
老者是男子父親單位的老同事,他是受老友的委托來接他們倆的。
當張阿良和妻子許娜到了岸邊時,倆人給接人的劉師傅寒暄幾句。
劉老師含笑點頭一眼瞥看到後者凸顯的肚子,皺眉、臉上笑容一僵。
許娜觀察到劉師傅的表情異樣,她不解的看向丈夫。
張阿良輕輕攬住妻子的肩胛,淡淡一笑道:“劉師傅,我爹好嗎?他怎麽沒有來?”
在張阿良的詢問下,劉老師面色變得複雜起來,之後淡然一笑道:“你爹在醫院裏。”說着話伸出手,接過張阿良的行李箱道:“安全回來就好,咱們先去填飽肚子,然後去單位報到,再去醫院看你爹。”
張阿良的父親,是銅川縣一名普通教師。因爲成分問題,被搞成是什麽東東,反正很不好,不但丢了教師工作,還三番五次的被弄到高台上去批鬥。
也就是因爲這樣,張阿良才被發放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進行勞動教育。
在數年後,有很多冤案,舊案都得到昭雪。
可張阿良的父親,一生憨直,沒有複雜的人際關系,更沒有任何靠山。所以他的事情無人問津,他的個人檔案,一直就擱淺在那黑咕隆咚的歲月裏。
直到有一天,學校新一輪領導上台本着相關文件的下達。曾經在學校教書育人的老同志進行一次徹底查找。
才發現還有一位老教師沒有得到相應的關注和補償,這位老教師就是張阿良的父親。
張阿良在劉老師的叮囑下,把妻子暫時安頓在一個朋友家裏,然後去醫院見爹。
爹安靜的躺在醫院的停屍房裏,沒有給他留下隻言片語。
阿良沒有流淚,他久久凝視着父親花白已經僵直的頭發絲,以及那一張靜白色的面孔。心,出奇的平靜。
劉老師告訴阿良,學校在發現他爹的情況後,尋找了好久才發現他爹栖身在縣城北門橋墩下。找到時,渾身染病,而且已經病入膏肓。
因爲阿良的父親,沒有穩定的居住地。加上不懂事的阿良,認爲自己的不幸都是父親一手造成的,所以心裏有怨恨,也就沒有給父親發書信聯系什麽的。
話到這兒,不得不提到阿良曾經的故事。
因爲家庭貧困,自卑心不是一般重的阿良,羨慕那些條件好的同齡夥伴。他們有吃,有穿、連走路都比他神氣。
所以在他成長的歲月裏,總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出人頭地。
沒想到機會果然來了,一場鋪天蓋地的運動降臨到縣城。
一幕幕難以置信的畫面展現在阿良的視線裏,他曾經十分羨慕的家庭和那些夥伴,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批鬥和發放。
看着令人熱血沸騰的批鬥場面,阿良心裏便蠢蠢欲動起來。
在第二天,他就加入遊行隊伍中去。鬥志高漲,嗓門吼得比任何人都敞亮。
阿良就像一個迷途的孩子,突然遇到天上掉餡餅的好運。
他全身心融入進激昂高漲的吼叫聲中,幻想着拼搏會帶給他的無窮力量一般,運動将成爲他踏入飛黃騰達這神聖殿堂的契機,他會深切感觸到夢想折射出來的輝煌。
阿良美滋滋做着他的幻想之夢,因爲他自信的認爲,這次運動是專爲了他而來的。
沒想到的是,這種好運在他身上沒有持續到好久,厄運就不期而至。
他的父親因爲看不慣那些蠻橫的積極分子,揪鬥一位體質嬴弱的女性,就打抱不平上前說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父親遭到言論攻擊,同時被逐出教師隊伍。
同時受到牽連的還有阿良,當他抱住一頂尖尖帽,正準備給受到批鬥的人戴上時。就有人把他拉扯下台子,并且勒令立即脫掉綠色軍裝。
阿良回家和父親大吵一架,父親很生氣就拿起掃帚打這個不肖子。原本就憋着一肚子氣的他,在父親舞動的掃帚砸來時,不但沒有躲避,還一把拉住掃帚奪過來,再狠狠的對着父親的面部砸去。
結果可想而知,不知道是父親沒有及時躲閃開,還是因爲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會忤逆他。掃帚的另一端,狠狠刺進父親的眼眶裏,父親發出慘叫的同時,那血就像泉水一般從眼眶裏流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