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了麽?”乾隆問道,聽在遠處的和珅耳朵裏,感覺沒頭沒腦。
棠兒的耳朵動了動,向和珅躲避的方向掃了一眼,收回視線望向乾隆。月華如水,透過樹影落在乾隆潔白的面龐上,斑斑駁駁,顯得有些朦胧。
“主子莫非忘記當初答應過姐姐甚麽嗎?”棠兒的聲音很冰冷,雖然叫着主子,卻沒有如何尊重,“姐姐能留下這麽一絲血脈,容易麽?宮裏那些人,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主子又何必将他推進漩渦中呢?做皇帝有甚麽好?‘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聽着倒是威風,可若無如此巨大的誘惑,端慧皇太子與皇七子永琮豈會早早薨逝?難道主子希望姐姐所留下的這最後一絲血脈也斷送在争權奪位的路途當中?”
棠兒的話聽在遠處的和珅耳朵裏,不啻驚天之雷,渾身俱震——怎麽,聽這意思,端慧皇太子與皇七子永琮莫非都是被人所害不成?棠兒口裏的姐姐自然就是孝賢皇後了,她之二子,自然是嫡出,誰這麽大的膽子,居然敢加害?棠兒又說孝賢皇後遺留下來一絲血脈,和敬乃是女兒之身,自然不是指她。隻是,若非和敬的話,又是誰呢?
難道是他?
和珅的腦海中劃過一個名字,自己都被這個大膽的猜想驚的目瞪口呆,暗道若是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對方今朝局之深遠,用翻天覆地來形容都不爲過。
其實這些年頭說來話長,不過一瞬間而已。和珅不敢再往深處思量,用力支愣起耳朵,側耳傾聽,心中砰砰狂跳,生怕遺漏下什麽重要的内容。
就聽乾隆悠然歎息一聲,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朕之二子早薨,心中之痛無法言喻,每每思及,無法釋懷。你姐姐中年薨逝,與此不無關系,索性依着你的主意, 到底将她最後的骨肉保護了下來,方今長大成人,你居功至偉……”
乾隆說道這裏住口,擡頭遙望着梅林深處,良久一歎,悠然道:“朕直到今日尚能記起梓潼當日所語,‘世間最痛,莫如生在帝王之家。’是啊,爲了這麽個帝位,大伯二伯三伯八叔九叔十叔十三叔十四叔,圈禁的圈禁,瘋癫的瘋癫,早亡的早亡,到了我們弟兄,三哥不顧兄弟情義,居然派出刺客刺殺于朕,若非遇到你出手相救,世間怕是早就沒有‘弘曆’其人了,又哪裏有今日的‘乾隆’?還有五弟,明明聰敏靈慧,一味的憂讒畏譏韬光養晦,堂堂愛新覺羅的子孫,居然以‘荒唐’爲榮……所以朕答應你姐姐,務必讓她最後一個兒子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時至今日,朕自問做的不錯。隻是……”
說到這裏,乾隆突然話鋒一轉,提高了聲氣:“我大清如今後繼無人,莫非你真的要朕眼睜睜的看着祖宗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斷送在那幾個不孝子的手裏?永璇一味的兒女情長,毫無大志,偏偏那王氏太過精明,讓他承祧社稷,武周之禍不遠;永煋就是第二個弘時,表面上道貌岸然禮賢下士,心機深沉,手段之狠辣,便是朕這飽經世事的人見了都膽戰心驚,他若登基爲帝,朕之血脈必遭滅頂之災,到那時候,朕還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最後說顒琰,畢竟年歲尚小,如今看着倒是還好,隻是有那樣一個額娘,日後如何,朕也無法預料,你總不能讓朕将大清的未來交給一個無法預料的人手裏吧? ”
棠兒默然無語,和珅遠遠的聽着,也自沉默——原來皇帝也不是萬能的,原來皇帝也有這麽多的無奈。同時,他也隐約摸清了棠兒與乾隆的關系。
救命恩人麽,恩同再造。然後,大概風流多情的乾隆皇帝對棠兒也動了心,隻是看兩人的樣子,倒不似野史記載的那樣有甚麽奸情,反而乾隆對棠兒還一副尊重的樣子。
定然是沒有得手了,原因和珅卻猜不透——要是知道當時棠兒是否嫁給傅恒就好了,若是嫁給了傅恒,定是伉俪情深,加之孝賢皇後的原因,自然不及于亂。再然後,乾隆因愛生恨,與傅恒發生苟合之事便也順理成章了。這也能夠解釋他爲何對傅恒忽冷忽熱,歸根結底,原因大概都在棠兒的腦袋之上吧?
和珅低着腦袋胡思亂想,卻不知道,幾乎已經無限的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再等兩年吧,主子春秋鼎盛,即使建儲,也不急在這一時……魏佳氏提議讓和珅做上書房師傅,自然是心懷不軌,不過,和珅頗有人格魅力,教授十五阿哥幾年,能夠讓其成材也未可知……當初福康安多麽目無餘子行事跋扈毛躁?跟和珅處了這幾年,還不是變的成熟穩重起來了?依奴婢看來,這和珅根本就是大清的吉星,得他輔佐者,必得天下!”
“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如此厲害啊?”和珅被棠兒誇的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的低下腦袋,卻未注意到棠兒瞥過來的目光。
“和珅确是人才,好像還沒有甚麽是他解決不了的,魅力之大,就連朕都不知不覺受他影響,有時候朕甚至會想,這小子該不會是何方妖孽出世吧,亦或者天神下凡?不然怎麽年紀輕輕就如此厲害呢?”乾隆說着呵呵笑出了聲,大概自己也覺得想象的太過匪夷所思,聽在和珅的耳朵裏,卻讓和珅一陣心驚肉跳。
“對了,春和跟你說了和珅想要創建一個公司的事情了吧?這法子簡直是羚羊挂角神來之筆,朕是打從心裏想讓他試試的,不過朝裏那些個老古董們那關有點不太好過,朕這心裏也發愁呢……”
“說了一嘴,具體也沒細說,到底是個甚麽情況啊?”棠兒打斷乾隆問道。
乾隆遂将和珅的主意細緻說了一遍,末了道:“如此,輕而易舉的就能解決困擾朕多年的旗務,隻此一點,朕就願意放手讓他一試,何況還有其它好處,到時候開疆拓土,立不世功業,朕就是死了,也能直起腰闆去見列祖列宗!”
“主子想的太多了,爲甚麽非得讓那些個大臣同意呢?”棠兒悠然一笑說道,伸手拂了拂被風吹動的腮邊亂發,意味深長的繼續:“和珅販賣仙人膏去扶桑朝鮮沒有打着朝廷的名聲吧?夥同莊有恭走私生絲瓷器茶葉出口沒有打着朝廷的名聲吧?他的生花墨染生意遍及大江南北,甚至出口到國外,沒有打着朝廷的名聲吧?如今不過是将場子弄大一些吧,那些老頑固們别去管他們,剩下的那些王公貴族極品大員們巴不得入股和珅的買賣。主子信不信,現在隻要和珅放出風去,用不了三天,他家的門檻兒就得被那些眼紅的人們踏平……所以,公司的事兒其實太過簡單,隻是真要這樣的話,咱們大清起碼一半的财富怕是都要掌握在和珅的手中了,主子能信的及他麽?”說着一頓,笑道:“主子怕是早就想到了,不過爲此猶豫不決吧?”
乾隆沉默片刻,長長的歎息一聲說道:“知朕者,棠兒也!朕不瞞你,這确實是朕猶豫的根本原因,不是朕信不及他的忠心,實在是朕信不及‘權勢’二字。‘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有多男人能夠抗拒權勢的魅力呢?這可是能夠左右大清朝局的超級能量,和珅年紀輕輕,誰敢保證他在權勢面前,不會心生異心呢?”
“若是我富察氏也入股,可以制約和珅,主子還會猶豫麽?”棠兒展顔一笑,月光下美到了極緻。
乾隆一怔,接着眼睛一亮,點點頭:“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好了,不早了,主子該回宮了!”棠兒擡起手腕,借着月光看了看時間,下了逐客令。
乾隆依依不舍點頭,轉身梅林外走,吓的和珅匆忙蹲在一株梅樹之後,大氣兒都不敢出一口,同時疑惑:那些常年守在乾隆身邊的暗衛呢?怎麽一個也沒看見?
棠兒将乾隆送出梅林便不再前行,默默的站在林邊小路上,目送着乾隆的背影踏着月光遠去,直趨後門方向,又見遠遠的幾道影子飄過,乾隆的身影終至不見,這才收回目光,冷聲說道:“出來吧!”
和珅一怔,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怎麽,還要我抻你不成?” 棠兒說着,轉身向和珅躲避的方向走去。
和珅見狀,反倒不再起身,順勢坐到了地上,笑嘻嘻說道:“幹娘怎麽知道是我?”
“哼,”棠兒冷哼一聲說道:“渾身的煙味兒不說,走路的聲音我也聽的出來……不老老實實的在福康安那兒睡覺,跑這邊來幹什麽?”
“想幹娘了呗,腿不聽使喚,不知不覺的就過來了,”和珅順嘴胡說,忽覺不妥,連忙又道:“其實就是心中煩悶,想找幹娘說說話,不想卻……”
“這麽晚了,不知道男女有别麽?”棠兒冷聲說道,嘴角卻噙着一絲笑意,被明亮的月光一照,美豔的不可方物。
和珅看的一呆,腦子突然一片空白,突然伸手抓住棠兒的手用力往懷裏一拽,棠兒嘤咛一聲,竟然毫不反抗,軟軟的倒在了和珅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