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話,去請店東家的夥計跟着一名細竹竿似的的中年人走進了院子。中年人四十來歲上下,戴着個眼睛,灰綢府袍子罩在他的身上,空空蕩蕩的,瘦的吓人。
來福緊着上前,叫一聲東家,将發生的事情簡短說了一遍,末了道:“這不,我正勸這位爺呢,東家,您面子大,您勸勸吧,那千總定是去縣衙搬救兵去了,萬一落在那‘十三尺’手裏,可有這位爺好果子吃呢!”
“來福說的有道理,”東家說起話來慢吞吞的,上前沖和珅抱拳爲禮,不緊不慢的說道:“這位爺瞅着面善,許是不知道那石太爺的厲害,靠着他姐夫,行事混無忌彈,落他手裏,不死也扒層皮……”
開店的最忌諱店裏出事兒,東家與來福輪番相勸,口口聲聲爲了和珅好,倒激起了和珅的怒火,突然格格一笑:“聽你們一說,這姓石的還成了這裏的土皇帝不成?這裏還是大清的國土麽?還是當今萬歲的治下麽?老子還真就不信邪,非得會會這姓石的不可……虎子,去後院找找那洋人小子,老子問問他到底偷了成德的什麽賬本兒,弄的人家不遠千裏的追殺到這裏!”
董鄂虎答應一聲,拽着索倫去了後院兒,春梅上前沖那店東家一笑:“趙掌櫃的是吧?您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咱們不給你惹麻煩,真出了事兒,自有我家少爺兜着……這天兒又悶上來了,多準備點洗澡水,出了一身臭汗,不洗洗還真沒法兒睡覺……這個給你,”說着話丢給趙掌櫃的一錠銀子,“再準備點水果點心什麽的,院子裏支個桌子,我們好賞月消暑,順便等等那千總,少爺,奴這麽安排可成麽?”
“就這麽着好!”和珅點頭,心說還是新梅知心,想起一直沒見到慕容,不禁問道:“慕容呢?怎麽吃完飯就沒見她?”
“謝姑娘賞,來福,還傻站着幹啥?”不等春梅回答,趙掌櫃的搶着說道。他算聽出來了,自己空自擔了半天心,合着人家根本就沒把那石太爺放到心裏邊兒,聽他們話茬,就那成德,好像也就不過如此而已,心說:這回看來是遇到大主顧了,瞧這位爺的歲數長相口音,莫不是京城哪位王爺世子的出來微服遊玩吧,可得好生巴結着才是。
“出去辦點事兒……”來福領着衆夥計匆忙下去安排,春梅看趙掌櫃的一眼,含糊的回答道。和珅心知春梅顧忌外人在場,也不多問,沖趙掌櫃的一笑問道:“ 掌櫃的,聽夥計說,咱們這趙家老店在這石家莊首屈一指,生意一向還好吧?”
說話間的工夫已經有夥計搬來了桌椅闆凳,上房是獨門獨院兒,也不怕有人打擾。和珅将趙掌櫃的讓到座位上,自己也随意的坐了。
“托爺的福,生意也還湊合。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這都是萬歲爺澤被蒼生……”趙掌櫃滿口官話套話,卻被和珅打斷:“那石太爺不是人送綽号‘十三尺’麽?有這麽個縣太爺,平日裏就沒欺負過你?”
“這……”趙掌櫃啞口無言,恰好索倫跟董鄂虎從後院急行過來,算是給他解了圍。
“沒找到?”和珅見就董鄂虎跟索倫回來,急忙問道。
“臭小子挺賊,翻遍了也沒他人影,準是跑了……”索倫說道,董鄂虎緊接着罵道:“兔崽子,讓老子逮住他,把他蛋黃子捏出來!”他們跟着和珅日久,自稱起“老子”來,如出一轍。
“這下可有點麻煩了,”春梅喃喃自語,蹙眉看向和珅:“少爺,找不到洋人,就沒有賬本,萬一那些人反咬咱們一口,說咱們私縱逃犯,幹預公務,咱們可就被動了,再鬧大點,萬一……”
這還真是不得不防,底下人什麽龌龊事都幹的出來。
操他娘的,管閑事落閑事!
和珅心裏暗罵,卻也沒太往心裏去,正要再跟東家扯閑篇兒,就聽外邊人聲嘈雜,趙掌櫃一驚而起,月色下臉色蒼白,匆忙對和珅說道:“爺您先待着,小的去看看!”
隻是不等他邁步,就有一幫子衙門捕快闖進了院子,爲首一人大聲喊道:“把這院兒給爺封了,莫跑了幹預軍務的要犯!”就聽鎖鏈嘩啦作響,二十多名捕快将和珅等人團團圍住。
“就是你幹擾龐大人執行公務吧?那洋人呢?趕緊把人給爺交出來,不然别怪爺不客氣。”
捕快頭還真不客氣,鼻孔朝天,簡直就沒将和珅放在眼裏。
和珅沒說話,趙掌櫃已經迎了上去,哈腰說道:“劉爺來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那洋人已經跑了,這位是趙某的朋友,劉爺能否給趙某一個薄面,放他這一遭?改日翠花樓趙某做東……”
“趙爺,不是我老劉不給你面子,實在是人家苦主兒連夜告到了衙門,縣太爺親自交代下來的差事……那龐大人可是杭州将軍的心腹,正六品的千總,比咱們縣太爺品級還高,說句話就能砸了兄弟的飯碗,你不能眼瞅着我要飯吃去吧?”
劉捕頭對趙掌櫃的還算客氣,說的他也無話可說,回頭沖和珅攤了攤手,“爺,您看這……實在不行您就跟他們走一趟吧,石太爺明察秋毫,必定不會冤枉好人的!”
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已經盡了力,一番話倒說的問心無愧。
“走吧?看趙掌櫃的面子,就不給你上鏈子了,别給臉不要臉啊!”劉捕頭見和珅等人不說話,心裏對龐德彪頗不以爲然,暗道:還說點子紮手,爺這一來不就把人給震住了麽,你們也就是有靠山罷,爺要朝裏有人,比你們強多了。
“放肆!你小子知道你這是跟誰說話嗎?操你娘的,看老子不抽你丫挺的!”董鄂虎大怒,卻被和珅一把拽住,“行了,用不着跟他們一般見識……老子正要會會那‘十三尺’,愁着沒人帶路呢……走吧,頭前帶路,老子跟你們走上一遭!”後邊的話是沖那劉捕頭說的,說罷和珅已經長身而起,當先向門口走去。
劉捕頭被和珅這做派吓住了,大熱的天打了個冷戰,心說難怪那“龐大人”膽怵,這位爺不像凡人啊,暗悔方才太過孟浪,言語間沒個把門兒的,真要被猜中了,自己這飯碗子怕是不保,連忙跟上和珅,回旋道:“這位爺别生氣,兄弟這也是不得已,冒犯之處,别跟小的一般見識……我家大人也就是見見您,問上兩句話,等會兒我一定好模拉樣的把您送回來。”
見風使舵,不過小人行徑而已。和珅自然不會跟他當真,招呼董鄂虎和索倫,讓他倆跟自己去一趟,對春梅說道:“你就别過去了,藏污納垢之地,去了沒的污了你的眼目,等着,我很快就會回來。”
春梅有心跟着,又實在不想看等會和珅亮明身份後那些人的嘴臉,點了點頭,說道:“那奴就不去了,少爺小心着些!”
縣衙離着不遠,也就一箭之地。和珅帶着董鄂虎跟索倫,工夫不大,就走到了衙門口。随着劉捕頭進門,便聽他抱拳行禮:“委屈爺先等會兒,小的這就去回禀老爺!”說着沖其他捕快使個眼色,匆匆入内通禀。
石家莊剛剛置縣不過十幾年,縣衙門修的十分敞亮,和珅毫不在意旁邊虎視眈眈的捕快們,借着簽押房的燭火,随意的打量着周遭的擺設,等不多時,便聽門外傳來動靜,回身一看,恰見龐德彪跟一名頭戴素金頂子的年輕官員走了進來,心知定是那成德的小舅子“十三尺”了,也不行禮,橫着眼上下打量。見他不過二十七八歲上下,細白的面皮,鼻子高挺,眸子炯炯有神,若非嘴唇薄了些,顯得有些刻薄,倒不失爲一個美男子,他的姐姐,可見一斑。
“就是這小子!”龐德彪一見和珅便指着鼻子說道。“十三尺”眯了眯眼睛,冷哼一聲:“你是何人?見了本官,爲何不下跪?誰借給你的膽子?”
“十三尺”先聲奪人,卻吓不倒和珅,他呵呵一笑說道:“縣太爺言重了,我乃朝廷舉子,别說這裏,便是上了公堂,也無須跪拜,又何須借膽兒?”說着一頓,又道:“方才那劉捕頭說大人找草民有事,不知是何要事?草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厲的嘴!”“十三尺”格格一笑,“本官問你,可是阻擋過這位大人捉拿要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和珅反問。
“十三尺”一聲陰笑,說道:“這麽說你是承認了?阻攔公務,放跑了要犯,你該當何罪?來呀,給本官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