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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急歸京夜宿石家莊

“早立秋涼飕飕,晚立秋熱死牛。”眼瞅着已近處暑,直隸的天氣仍舊又悶又熱,啥都别幹,就這麽待着,汗都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開疆拓土之功被乾隆硬生生從和珅的手裏讓給了福康安,饒是近年來和珅修身養性,日漸成熟,心裏邊兒仍舊不免将乾隆的十八代祖宗挨個問候了不下十遍。隻是,這也不過是發洩之舉,聖命讓他速速回京,他仍舊不敢怠慢,原定去一趟廣東的行程都被他取消,一路快馬揚鞭,急速歸京,唯恐加重乾隆的猜忌——熱氣球倒是舒服,畢竟飛在天上,并不安全。和珅雖然前途未蔔,卻也不願意拿自己的性命去讨好乾隆。

江北的青紗帳早就已經割盡,灰白色的蒼穹籠罩在空曠寂寥的原野上空,萬裏無風,路旁的垂柳恹恹的垂着,葉子雖綠,卻已經顯露出一絲日暮西山的老态龍鍾。

快到石家莊時,突然起了風,雲層漸暗,西風肆虐,裹挾着黃土浮塵一陣陣撲面而來,暑氣雖去,卻将人吹的睜不開眼,喘不過氣。這是大雨的前兆,一行人加快了速度,迎着狂風策馬急行,堪堪進了石家莊,豆大的雨點就密密麻麻的砸了下來,間或有些指頭大小的冰雹,打在躲避不及的行人身上,不時傳出一聲痛呼。

“少爺,前邊有間客棧,咱們快去躲躲!”春梅早就撐開了雨傘,奈何雨大風急,那雨傘幾乎不起作用,淡紫色的紗裙被雨水澆的透濕,緊緊的貼在身上,嬌軀若隐若現,随着馬匹的颠簸,胸前**一顫一顫,頭發也被風吹亂,半散着,顯得十分狼狽。

慕容除了**小些,形狀與春梅一般無二,聞言拼命點頭,大聲道:“是啊少爺,這一路猛趕,反正離着京城也不遠了,就在這兒歇一宿吧,好幾天不洗澡,衣服都快馊了!”

“都說清明之雨讓人斷魂,這秋雨下起來,可也讓人落魄麽。是福不是禍,聽你們的,今兒個在這兒歇一宿再走,這一路跑,老子手腳都麻木了。”和珅一笑說道,被冰冷的雨水一澆,原本煩亂的心情居然漸次好了起來。

“早說讓少爺走水路,坐船觀景,乏了還能上岸上走動走動,少爺不聽,非得騎馬,這一路何止千裏?崩說少爺,就是奴才這身子都吃不消了。”

和珅最煩地方官府那些迎來送往,加之身處嫌疑,是以一路上,從未進過驿站,便連穿着,也盡量簡樸着來,一身天青色棉布長袍,。若非身邊跟着春梅慕容兩個如花似玉的嬌娘,倒像是赴京趕考的舉子一般。賽雪兒要處理百花樓事物,在雲南便與衆人分手。董鄂虎和索倫也做仆人打扮,說話之間,自然再不能稱呼“大人”。

乾隆的聖旨打亂了和珅的步驟,爲防萬一,怡情和妩媚隻能留在了暹羅,妩媚心思不得而知,臨别之際,怡情那行難舍難分的眼淚着實讓人惆怅。

“你懂個屁,萬歲爺聖旨要我速歸,現在漕運正忙,滿運河都是運糧的船,一堵就是大半天,何年何月才能到京城?”和珅沒好氣的瞪了笑嘻嘻的董鄂虎一眼,一歎又道:“我義父經常對我說一句話,‘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咱們緊着趕路,還有人上折子參老子,再拖沓些,那些禦史言官們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老子了。當官難,想做點事更難啊!”

這是和珅的心聲,被這場秋雨一澆,不知不覺說了出來,言罷再歎,不勝唏噓。見他如此,董鄂虎也收起了笑臉,不再嬉鬧,氣氛頓時一沉。

說話間已到客棧門口,店夥計老遠就從敞開的窗子中見到了和珅一行人,不等幾人走近,竹簾已經挑起,幾個夥計身穿蓑衣匆忙迎了出來,牽馬的牽馬,拽缰的拽缰,不時偷眼打量春梅慕容一眼,暗暗吞些口水,猜測着一行人的身份。

“百年趙家老店”。

門匾上六個狂草寫的龍飛鳳舞,直欲破匾而出,頗有氣勢,不知是誰的手筆。左右立着一大一小兩個石獅子,大的有一人高,小的比猴子大不了多少。看到它們,慕容不禁想起了大塊頭它們,心說它們坐熱氣球,興許已經到了京城吧?倒未留心夥計們色迷迷的眼神。

春梅也未留心,留神那門檻,是玫瑰花雕花石闆,取其腳踏富貴之意,中間已經磨的凹下去一塊兒,門旁的石獅子也因撫摸的人多,光溜溜的,确是一間老店,頓時放下心來。

和珅卻有些奇怪,将缰繩丢與夥計,一邊進門一邊問道:“獅子怎麽一大一小?”

“回爺的話,”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夥計笑嘻嘻說道:“說起這獅子可是有些年頭了,是咱們東家三輩傳下來的。我們老東家石匠出身,修太和殿時砸折了腿,就回來開了這家店。至于獅子,要一般大了,不成衙門了麽?一大一小好,過往的路人覺的有趣,沒這對兒獅子,我們這店怕還成不了石家莊首屈一指的老店呢!”

夥計們的眼都毒,别看和珅他們穿着普通,還是能夠看出他們氣度不凡,支應的分外殷勤。引路的夥計嘴碎,一邊把和珅等人引入上房,開門,打洗臉水洗腳水,忙個不停,口裏不忘唠叨:“這雨下的及時,爺們換換衣服,免的着涼。今年莊稼長的邪乎,比去年足足多了三成,租子卻也多了三成,等着吧,有的擂台好打呢!”

春梅和慕容自去換衣服,索倫和董鄂虎也不在,屋子裏就和珅一人,聽這夥計是個健談的,一邊雙腳在熱水盆兒裏對搓着,一邊笑着說道:“你别蒙唬老子,老子正經京城人,大前年直隸大旱,萬歲爺悲天憫人,免了直隸省的賦稅,去年又澇,幹脆一下免了三年,怎麽還有長租子的道理?”

夥計更加肯定和珅不是凡人,一邊張羅着沏茶一邊笑着說道:“爺是貴人,自然不清楚這裏邊兒的貓膩。萬歲爺自然是一片好心,體恤百姓的難處,架不住底下那幫子龌龊官員,迎來送往,吃花酒逛窯子,哪裏不需要銀子?一年就那麽點俸祿,就得從别的上邊想辦法。父母官麽,沒了銀子,自然得子女贍養,大官兒逼小官兒,小官兒逼士紳田東,士紳田東自然隻能逼佃戶,一層層壓下來,萬歲爺的厚澤百姓們無福消受,收成多了,倒比往年到手的還少些。”

夥計居然還是個有見識的,一邊唠叨着,一邊擰了熱毛巾遞上來,又送上一杯淡香撲鼻的清茶,嘴裏說着:“爺别嫌我啰嗦,年少時也入過私塾,認過幾個字兒,還托人進過衙門謀差事,就因爲管不住這張嘴,被縣太爺打了二十闆子轟了出來……天下烏鴉一般黑,他做得,我卻說不得,等哪天延清老大人或者定南侯過來就好了,非扒了他的官衣不可!”

“連老子是誰都不知道就敢胡吣,你小子這張嘴确實缺個把門兒的。”和珅心中暗道,聽他提到自己的名頭,不禁對他說的那縣太爺産生了一絲興趣,見他要去,叫住說道:“别忙着去嘛,你這人說話挺有意思,你說的那縣太爺是哪一位?聽你的意思,莫非是個貪官不成?”

“還能有誰?還不就是這裏的縣太爺呗,本姓石,乃是杭州将軍成德的小舅子,自從他來咱們這兒,老百姓都說地皮起碼被他刮去了三尺,便有人背後偷偷叫他‘石三尺’,然後叫的多了,人們嫌不解氣,便将‘石’改成了‘十’,成了遠近聞名的‘十三尺’。靠着他姐夫的威勢,連咱們方軍門輕易都不願意搭理他。”

成德曾經跟傅恒出兵放馬,原是富察一系,不過他那杭州将軍的職務卻是令妃一系出力的結果,頂下了傅恒推薦的觀音保,大大掃了堂堂軍機首輔的面子,也宣告了他與富察氏的決裂。

現在聽夥計這麽一說,和珅不禁心中一動,正要再問,外頭有人叫道:“來福!來客人啦,住西廂房!”叫來福的夥計高盛高答應,對和珅說道:“爺先歇息,要什麽東西,盡管吩咐!”說罷端着和珅用過的水出了門。

大雨整整下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快晚飯時才算停歇。吃過晚飯,天色已經黑定。烏雲散盡,再過一會兒,一輪明月居然冒出了頭,透過院子裏稀疏的樹木,将水銀似的柔和月光灑落下來。空氣十分新鮮,穿着一身幹燥的棉布衣服,在天井裏緩緩踱步,和珅深覺舒服。

董鄂虎與索倫見他出門,匆忙迎了上來,董鄂虎笑道:“月亮真亮,如此美景,爺不做首詩麽?”

“哪兒那麽多無病**?”和珅白董鄂虎一眼,問索倫:“一直沒顧的問你,高杞參我私縱海匪的事兒,是你透露給他的麽?”

“爺就不問,奴才也要找個機會說的,”索倫沉聲說道,“當初在暹羅,奴才跟虎子偷聽到爺跟春梅姑娘雪兒姑娘的談話,後來舒敬又揭破了奴才的身份,奴才便知道爺定将這罪名安在了奴才身上。隻是奴才雖說是令妃娘娘安插在爺身邊的奸細,不過自從跟了爺,奴才就從來沒有向她透露過任何爺的信息,這件事兒,還真不是奴才做的……”說着怕和珅不信似的,又追加一句:“爺大度,原諒了奴才,這事要真是奴才做的,奴才絕不否認……”

“那可就奇怪了!”和珅蹙眉沉思,忽聽外邊一陣吵嚷,時而還夾雜着怒罵,一怔說道:“出啥事兒了,走,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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