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熱胖子本就愛出汗,再有些緊張,更是讓他汗出如漿,衣服都濕透了,貼在身上,額頭鼻梁兩鬓的汗水如同小溪般不停的流淌,隻看一眼,和珅就覺得自己也突然很熱。
“給他條手絹擦擦汗,看都熱成啥模樣了?”和珅上下端詳厄伽陀,回頭看身後有片樹林,轉身邊行邊道:“來來來,都過來,這邊還涼快點,林子裏說話。”
厄伽陀見和珅穿着大清官服,頭頂上帶着鮮紅的寶石頂子,腦袋後邊還拖着雙眼的花翎,那些兇神惡煞般将自己抓來的人在他面前溫順的如同羔羊一般,這幾天來一直懸着的心不知怎麽就撲騰落了下來,索性光棍些,長吸了口氣,鎮定一下,坦然的跟在和珅後邊進了樹林,不等和珅開口,搶先說道:“鄙人厄伽陀,大清乾隆皇帝欽封的暹羅王,不敢請教這位大人尊諱?”
他說漢話文绉绉的,顯然經過良好的教育,居然一點口音都聽不出來,發音十分标準。
“不才富察和珅,見過王爺千歲!”和珅拱了拱手,算是見禮,接着見董鄂虎從熱氣球上拿下了杌子,順手接過一把遞給厄伽陀,自己也拿了一把,說道:“坐下說話吧,站着怪累的慌……你們去四周警戒,有些話我要跟王爺單獨談談。”
後邊的話是吩咐董鄂虎與索倫他們的,聞令幾個狙擊營的弟兄們轉身離去,原地隻剩下春梅和慕容,慕容本來要躲,被春梅拽住,見和珅并無不悅之色,便沒堅持,也想聽聽和珅跟這位“暹羅王”說些什麽。
事已至此,厄伽陀反而真正鎮定下來,心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倒不如光棍一點,便也不客氣,接過杌子坐到對面,仔細打量早就聞聽過大名,卻一直無緣見到的和珅,良久才道:“和大人不是有話要跟本王談麽?‘落架的鳳凰不如雞,’有什麽章程,和大人但說無妨,本王全依着你。”
和珅心說你這是準備給老子“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開水燙”啊?不知怎的,居然對這亡國之君起了一絲好感,正好卷好一支煙炮,順手遞給他,“王爺,抽煙麽?”見厄伽陀擺手,自顧叼在嘴裏,春梅早就吹燃了火煤子湊上來給他點煙,舒适的吸了一口,噴出一口淡淡的煙霧說道:“王爺既然如此灑脫,我也不妨開門見山……實不相瞞,本來将你‘請’來,我是想着将你交給鄭信的……秘密交給他,”
刻意的腔調了一下“秘密”這兩個字眼,和珅這才一笑,彈了彈煙灰說道:“結局如何,恐怕不用我說,王爺心裏比誰都明白。你也說了‘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嘛,何況這隻‘雞’還擋住了别人上進的路……”
“和大人你就明說吧,怎麽才能放過我?真要殺,估計用不着如此興師動衆?”厄伽陀看了看四周身穿迷彩服警戒的狙擊營将士,嘴角上翹,扯出一縷嘲諷的笑容。
他倒是看的清楚。
和珅自然不會将厄伽陀交給鄭信,不然就不會瞞着鄭信了,聞言嘻嘻一笑,說道:“王爺不愧是王爺,跟你一比,我倒落了下乘,讓你見笑了……這麽說吧,我自然不會殺你,卻也不能放你,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放了你,你能保證你能活下去?恐怕鄭信不要你的命,彭世洛,枋長老……那些大大小小的諸侯也不會放過你,就算不殺,整出一個‘狹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你那活罪受的更多……”
“那和大人準備怎麽辦?”事關未來,厄伽陀也有點沉不住氣,打斷和珅的話問道,他清楚,是生是死,就在面前這位漂亮的年輕男人一念之間了,話一出口,心跳蓦的加快速度,呼吸都變的有些不平穩。
“我要把你送到北京,保你做個太平王爺!”和珅語出驚人,臉上輕松依舊,卻不但厄伽陀,就連春梅與慕容都吃了一驚。
厄伽陀飛快的問道:“條件呢?天上不掉餡餅,這麽好的美事,和大人總不會平白無故的給本王,說條件吧?讓本王宣布傳位于鄭信?”
厄伽陀果然不傻,卻萬想不到和珅想的根本就不是這麽回事,“錯,不是讓王爺宣布傳位于鄭信,而是讓王爺保持沉默,同時,出具一張蓋有玉玺的王旨,上邊寫明,傳位于銮侯彭世洛!”
“啊!”春梅驚呼一聲,飛快的掩住了口,慕容也是滿面震驚,不敢相信的看着和珅。
厄伽陀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你,你不是一直支持鄭信麽?怎麽會……?”
“這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了,你就老老實實的去北京做你的太平王爺罷,等着我回京,我再去找你喝酒……”說着話從懷裏掏出一塊黃色的絲布,這是他臨離開羅城的時候沖鄭彩蝶要的,遞給厄伽陀,“喏,就在這上邊寫吧,印信都帶着呢吧?”
印信自然不能離身,索倫他們雖然搜過厄伽陀的身,卻沒将那些印信等物拿走,是以這些東西一直在他肩膀挂着的包袱裏藏着。他暗道一聲,“看來這是早有準備啊?這人行事,怎麽有點看不透呢?”不敢怠慢,連忙解下包袱,拿出印信毛筆等物,接過黃布,鋪在自己原本坐着的杌子上,蹲着身子一筆一劃的寫道:“昔年先王驟崩,歸于五行,孤王承大清皇帝萬歲之聖命,屬以倫序,入奉宗祧,繼暹羅王位,然在位九年,茲無建樹,更陷國家于危境,國都被焚,領土被據,實無顔見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軍民,思量再三,願傳位于銮侯彭世洛,望彭世洛上體天心,下察民情,遠小人,親賢臣,整軍備武,救暹羅黎庶于水火!”寫罷落款用印,遞給和珅,“和大人請過目!”
厄伽陀字體方正茂密,橫輕豎重,筆力雄強圓厚,氣勢莊嚴雄渾,深得顔體精髓,未看内容,先看字體,和珅不免叫一聲好,這才仔細看去,仔細品味一番,點點頭誇贊道:“王爺漢學淵博,下官佩服!”诏書到手,和珅便不在托大,自稱起了下官。
“和大人客氣……”厄伽陀臉上現出一絲得意笑容,稍閃即逝,問道:“不知和大人何時送本王赴京城,早就聽說京都繁華,本王亟待一見……這破地方,算是待夠了!”
厄伽陀說的心裏話,當初大城破城,他急着逃生,妃子親人一概不帶,唯恐累贅,就連銀兩都沒帶多少,後來逃得性命,也吃盡了苦頭,本是嬌生慣養之人,何曾受過如此大罪?現在不但能夠逃得性命,還能做個太平王爺,比起他原來的預期,确實已經好的太多,自無不滿。
“王爺稍待,”和珅說道,問春梅要紙筆,墊在膝蓋上,飛快寫了一封奏折,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盡皆說清,尤其聲明這厄伽陀日後或有大用,懇請乾隆善待于他,“權當養隻金絲猴而已,不過就是胖點罷了,”落款封好,又給棠兒與伍彌氏分别寫了信,一一封好注明,叫過索倫說道:“你帶着王爺在此地等候琳達公主,将王爺和奏折家信交于公主帶走,同時轉告公主:王爺乃是貴客,一路上要照顧好,盡快送往京城。奏折用電報分别發往軍機處與養心殿,越快越好……聯系琳達公主的事情不用你費心,留下一頂熱氣球,差事辦好,盡速追上就是,明白了麽?”
“嗻!”索倫躬身領命。
和珅微微點頭,轉身沖厄伽陀說道:“王爺現在放心了吧,且再忍耐一下,用不了二十天,準保你出現在北京城,吃烤鴨,喝燒酒,玩姑娘……”
厄伽陀徹底放松下來哈哈一笑,說道:“有勞和大人費心了,大恩大德,本王沒齒難忘,還盼大人盡早完成夙緣,早日歸京,本王必備盛宴,十裏郊迎!”
“好說好說,借王爺吉言了,時間不早,恕不奉陪,告辭!”和珅說罷将厄伽陀寫好的王旨收進懷中,拱手抱拳,轉身往熱氣球行去。春梅與慕容不敢怠慢,沖厄伽陀斂身爲禮,轉身匆忙追向和珅不提。
仰着頭,直到和珅乘坐的熱氣球消失在濃雲漸起的天邊,厄伽陀這才揉了揉發漲的眼睛,頹然坐回杌子上,腦海中走馬燈似的将這段時間的經曆過了一遍,如同發了一場大夢一般, 忍不住一聲歎息,突然想起一事,:“和珅爲什麽要讓孤王寫那樣的傳位诏書呢?聽說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幫助鄭信,甚至還在打敗摩可那羅多之後,公開宣布大清皇帝聖旨,封鄭信當什麽‘暹羅公’,按理說應該讓孤傳位給鄭信才是嘛,怎麽會……?”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