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胯下所騎,皆是一等一的駿馬,與衆人朝夕相處,耳鬓厮磨,比之好友情侶還要親密,令行禁止,絕無行差踏錯之時。誰知道走了不足半裏,索倫胯下烏鴉踏雪就輕打響鼻,躊躇不前,接着和珅坐下棗紅馬也止住蹄子,任憑和珅提缰夾腹,遲疑着不肯向前,和珅坐在馬背上,甚至能夠感受到馬身在輕微的顫抖。
“是獅子!”牙加輕語一聲,跳下了馬背,随即密林深處嗷嗚一聲獅吼,樹葉撲簌,衆馬戰粟,即使隔着很遠,和珅仍舊能夠感受到吼叫的那隻獅子内心的憤怒。
不愧是王者風範,這些戰馬就連炮聲隆隆都不害怕,卻被這一聲獅吼吓的跪伏在地上,即使主人松開了缰繩,仍舊不敢離去。
“好大的威風,”索倫贊歎一句,沖和珅一抱拳,“危險未知,大人且在這兒稍後,末将前去探探動靜。”
“又不是行軍打仗,還派斥候?”和珅一笑,“一起去,萬一出點岔子,也好有個照應。”說罷當先邁步,踩着沒腳背的腐爛落葉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去。
見他如此,衆人不敢怠慢,連忙跟了上去,慕容更是掌心一翻,手裏多了把寒光閃閃的狼牙匕首,其他人有樣學樣,也抽匕首在手,小心翼翼的往前推進,不時擡頭四顧,注意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危險。
走不多遠,前方林間荊棘愈發密布,索倫連忙命兩名手下頭前開路,披荊斬棘,這才得以前行。
獅吼此起彼伏,又行百八十米,前邊豁然開朗,兩頭雄獅在不遠處撕咬翻滾,周遭圍着四五頭毛發甚短的母獅子,趴伏在地面上,低沉的咆哮不絕于耳,彷佛在爲撕咬中的獅子助威一般。
腥風陣陣,血腥的味道撲面而來,一人大概緊張過度,已經握槍在手,拉動了槍栓。
這是一等侯圖桑阿的兒子董鄂虎,乃是熙朝名将一等承恩公費揚古的五世孫,由于不是嫡長子,便來軍中掙功名,據說十六歲參軍,至今已四五年了,參加過攻打海匪劉三的戰鬥,還跟着明瑞去過新疆,作戰勇敢,膽識過人。攻打海匪劉三一戰中,他更是第一個從熱氣球上降落登島,一刀斬下指揮火炮的頭目首級之人,憑此,也給他掙下了二等車騎都尉的勳爵,這一回攻打緬甸再立新功,已經提到了一等車騎都尉,在狙擊營裏擔任分隊長,挂挂遊擊将軍銜,算得一員虎将。
饒是如此,獅吼還将他吓了一跳,隻有握着冰冷的槍管,才覺得一顆砰砰亂跳的心有些依憑。
一隻溫暖的手撫在他的肩頭,“虎子别擔心,咱們這麽多人還怕它兩隻畜生不成?”卻是和珅微笑安慰。
和珅的手穩穩當當的按在董鄂虎的肩膀上,沉穩而又溫暖,董鄂虎受其感染,心跳漸漸恢複了正常,感激的看了和珅一眼,赫然一笑:“萬牲園裏不算,頭一回見到這萬獸之王,倒真是威風的緊呢,”說着端起狙擊槍,眯眼用望眼鏡仔細打量拼死搏鬥的兩隻獸王,“大人,用望遠鏡看,看的清楚!”
衆人距離獅群目測大概五六十米,端起狙擊槍來之後,果然看的清楚了許多,“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槍!”和珅一邊吩咐,一邊湊在望遠鏡上仔細打量,見兩頭身長目測超過三米的雄獅正在腐爛的樹葉上翻滾撕咬,巨大而又鋒利的牙齒上鮮血淋淋,寒光閃閃。蒲扇般毛茸茸的大爪子四爪全張,仔細打量,甚至能夠看到爪縫間的碎肉。
兩頭獅子都是壯年,不過獅髯略長一些的那頭比起另外一頭略顯虛弱一些,大概搏鬥了許久,如今被那頭強壯的雄獅用巨大的爪子按在地上,幾經掙紮,根本就無法翻身,隻能呼呼的喘着粗氣,視線掃向另外幾頭母獅子,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夾雜着無奈與哀傷的神色,徒勞的撲騰着爪子,卻根本無法傷到另外那頭分毫,充其量不過是宣洩出它濃濃的不甘而已。
獅群發現了和珅他們這些不速之客。腳踏雄獅,睥睨天下的強大雄獅沖衆人怒吼一聲,像是炫耀,又像是在警告,獅目中殺機滾滾,鋒利如刀。另外幾頭母獅子卻隻是随意的看了衆人一眼,便将視線重新投注在被按在地上那頭無法掙紮的雄獅身上,驚恐而又哀怨的看着,不時輕輕低吼一聲,彷佛在表達内心中的擔憂。
這個時候和珅才發現,在一頭母獅子的身後,居然躲着幾頭小獅子,它們頂多三四個月大,形如幼犬,被得勝的那頭雄獅一聲巨吼,吓的從母獅的身後飛快跑到前邊,拼命的往母獅的懷裏鑽,樣子有些可笑,但更多的是可憐。
“得勝的那頭獅子是這個獅群原來的王者吧?那些母獅子怎麽不去幫它呢?那些小獅子都被吓壞了吧,真可憐!”慕容憐憫而又不解的說道,緊了緊手裏的匕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此刻大家已經看明白了情況,分明是侵略者得到了勝利。
别人都是初次見到獅子,也有同樣的疑惑,還是牙加了解獅子的習性,耐心的爲大家解釋道:“一隻獅群隻有一隻王者,職責就是靠着強大的武力守護家族的安全,于此同時,享有與家族所有母獅子交配的權利,直到家族中出現更加強壯的公獅子,或者從别的地方來的公獅子打敗它,取代它的王位……這樣的戰争屬于雄性,不可能有母獅子去幫助,隻能獨自面對。很明顯,現在得勝的這一頭公獅子是外來的,不然那些母獅子的神色不應該是這樣……”
“獅子王被打敗之後會被殺死嗎?”慕容畢竟是女性,天生的同情弱者,聞言擔憂的問道。
和珅耳邊仿佛響起起後世趙忠祥那渾厚而有低沉的聲音:“在廣袤的非洲大草原上,無數生靈在上邊繁衍……”莞爾一笑,想起獅子群王位交替之後,外來的戰勝者往往會咬死新生的小獅子,頓時明白了那些母獅子們在擔憂什麽,心頭一動,沉聲吩咐:“慕容,你去幫幫那頭公獅子,别殺它,趕跑它就行!”
“遵命少爺!”慕容面露喜色,腳尖一點地面,人已如同離弦之箭般蹿了出去,隐隐聽到後邊傳來和珅“你自己也要當心,别傷着了,”的叮咛,心頭不禁一暖。
爲避免嫌疑,慕容早就改了對和珅的稱呼,一直以來也沒有顯露過功夫,如今見她翩若驚鴻一般的伸手,衆人早就驚的瞪大了眼睛,董鄂虎大呼:“慕容姑娘好俊的身手,大人身邊真是藏龍卧虎啊!”眼神滿是豔羨之意。牙加也道:“這慕容姑娘的功夫不知道是跟誰學的,恐怕隻有王宮之中保護大王的血衛才有這樣的身手吧!”索倫卻隻是微微縮了縮脖子,什麽話也沒說。
和珅心說血衛算個屁,老子好歹也是百花樓的少東家,高手何止慕容一個?神色卻不表現出來,微微一笑說道:“慕容幼時得異人傳授,别看她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不是吹牛,咱們幾個聯起手來也不是她的對手,有搏獅伏虎之能,今兒個讓你們開開眼!”語氣輕快,頗有些與有榮焉的意思。
說話間慕容早已掠到兩頭雄獅面前,衆人連忙端起狙擊槍來細心打量,但見那得勝的雄獅仰天怒吼一聲,棄了腳下敗獅,将前身一伏,後腿用力一踏地面,身子已經躍至半空,張開血盆大口,五爪箕張,狠狠的往一身黑衣,嬌小的慕容撲去,不由同時捏了把汗。
慕容卻不慌不忙,身子陀螺般一轉,人已避開了獅爪,探手如飛,一把抓住獅子脖子上飛揚的獅髯,縱身居然躍上了獅背。那獅子乃是森林中的王者,何曾受過如此冒犯,怒吼連連,後腿猛掀,想要将慕容弄下身子,同時張嘴回頭去咬慕容。
偏偏慕容雙腿緊緊夾住獅子柔軟的腹部,根本就沒有躲避的意思,眼看再不松手,就要被巨大的獅口咬中,饒是和珅這樣深深了解她的能耐,也不禁大驚,縱身高呼:“快閃開!”同時下意識的前行,一副恨不得将她一把扯下來的勁頭。
董鄂虎更是拉動槍栓,手指搭在了扳機上,做好了射擊的準備,一雙平日裏穩如磐石的手卻顫抖不已,根本就無法瞄準。
千鈞一發之際,慕容突然松開一隻手,輕輕拍了那獅子的鼻子一把,也沒見她用多大的力氣,就聽那獅子一聲哀嚎,倏地的甩回腦袋,發足狂奔起來,居然再也不敢回頭去咬慕容,隻往荊棘密布中猛鑽,大概是希望借力将慕容弄下去。
“好手段!”董鄂虎一聲高喝,對慕容敬佩的無以複加,贊歎道:“臨危不亂,慕容姑娘也就是女兒身,若是男子,縱橫沙場,絕對是一員骁将!”
索倫也道:“隻見過降服烈馬的,看慕容姑娘這意思,是想要降服這頭獅子麽?果然是藝高人膽大啊!”
慕容身子伏低,緊貼獅身,除了前方出現不得不躲避的障礙物時才會高高躍起躲避,然後一旦視野開闊,馬上重新落向獅背,任憑那頭暴怒的獅子用盡無數辦法,始終如影随形,大有跟它耗上了的意思。和珅目不轉睛的看着,沉聲道:“獅子野性難馴,慕容此舉恐怕是無用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