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莊達上樓進入雅間,一名身穿翠綠衣衫的女子懷裏抱着琵琶,低頭垂目,咿咿呀呀的唱着,曲聲悠揚,如泣如訴,内容含蓄而又充滿誘惑,配合室内比室外更顯幽暗的燭火,夾雜着暗暗幽香,交織出一副陶人欲醉的空間,把持力稍差些的,很快就會迷失其間。
妓家手段,果然不同凡響。
和珅暗暗佩服棠兒,把個百花樓經營的有聲有色,這樣的情形下,再飲上幾杯小酒,還有幾人能一直提高警惕呢。果然是打探消息的最佳方式。
房間靠窗的位置擺着一張木桌,镂空雕花,塗着暗紅色的油漆,顯得古樸而又大方。桌子旁邊坐着一名散發瓊髯的粗犷漢子,黑紅的臉膛,寬闊的胸膛,一雙大手在一名粉裝女子腿上摩挲着,狹長的眼睛卻毫無迷離之色。
“宋三!”看清楚男子長相之後,和珅一怔,接着一笑,緩步走了過去。
“還不見過和大人?”見宋三并未起身,莊達不滿的底喝了一句。宋三這才不情不願的起身,推開懷中女子,懶洋洋的沖和珅拱拱手,“見過小和大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算了,瞅你這不服氣的樣子,見禮不如不見,坐下吧!”和珅沖莊達擺了擺手,也不用人讓,施施然走到宋三身旁坐下,看那粉裝女子一眼,淡淡吩咐:“先下去吧,文遠,賞她!”卻沒叫那唱曲兒的停,沖宋三道:“早就該見見你的,前次走的倉促,沒有等到福康安攻破釣魚島,進京之後,又一直沒機會出來,這次你能主動來見我,很好!”
“哼,”宋三掃和珅一眼,冷哼一聲說道:“恰逢其會罷了,大人用不着給自己臉上貼金……我弟弟還好吧?我已兌現了承諾,幫着你疏通了日本的航道,這一年你銀子掙的不少了,什麽時候兌現承諾?”
“宋五整日裏好吃好喝的,胖了起碼二十斤,有我派人保護,你有什麽不放心的?”和珅随意說道,接着又道:“當初将他押赴京城之後,萬歲爺的意思是要全部斬了的,是我強烈要求,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就沖這份救命之恩,你幫我做點事不虧吧?放心,你再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我就将宋五放了!”這件事情本來沒在和珅考慮之列,這回突然見到宋三,這才想了起來。
宋三狹長的眼睛精光暴閃,沉聲問道:“什麽事?”
“知道暹羅吧?”和珅問道,卻沒有等着宋三回答,而是繼續說道:“我要你帶領你的手下,從海路進入暹羅……”
“那邊正在打仗,讓我去送死嗎?老子不去!”宋三冷冷打斷和珅的話,間接證明和珅的猜測不錯,所以他并不着急,而是微微一笑:“難道你想一輩子當海匪?難道你這輩子真的再也不打算回老家?難道你就真的沒有光宗耀祖的想法?難道你就不想掙個封妻蔭子的功名?”
宋三的眼睛在燭光下猛然一亮,不過也隻是一瞬,很快就黯淡下來,被憤恨取代,冷冷道:“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根本就沒人管老百姓死活,這樣的頂子,老子戴在頭上也嫌惡心……别轉彎抹角了,說吧,讓我幫誰?是了,莽紀覺正在跟大清打仗,自然是幫暹羅了對吧?莽匪有東印度公司支持,火器精良,讓我去也行,我手裏現在還剩二百多兄弟,兩艘大船四艘小船。你給我準備三艘大船,五百條燧發槍,火炮一百門……”
“沒問題,你的要求我都能答應!”和珅擺手打斷宋三提條件,瞥了歌女一眼,見她仍舊垂着腦袋細聲吟唱,收回視線,用隻能宋三聽到的聲音說道:“我給你五十萬兩銀子,需要什麽,你自己去采辦……不瞞你,銀子本來就是你的,當初攻打釣魚島,收繳的銀子我沒有讓福康安全部上繳,截留了一部分,其中大部分都用來做爲了販賣仙人膏的本金,這五十萬兩是我讓文遠剩着的,就是爲了留給你。”
宋三本來是漫天要價,根本就沒指望和珅答應自己的條件。和珅的表現讓他大出意外,不信的看了看莊達,見他點頭,這才相信和珅沒有騙他,卻更加疑惑了起來:“你就不怕我裝備精良了,繼續開山立櫃?就憑宋五在你手裏?别忘了,出來混的,腦袋别在褲腰帶上,死是早晚的,我雖在乎他,不過,其他弟兄都靠我吃飯,我不會因爲他而放棄其他兄弟的。”
“我知道你們都不怕死。”和珅淡淡一笑:“我還知道,若非被逼無奈,誰也不願意過颠沛流離,時時與死神相伴的日子。你恨當官兒的,我理解。可是,當官兒的裏邊真的就沒有好官嗎?劉統勳父子,王傑,包括我的對頭高杞,你敢說他們對待老百姓不好麽?就是我,你可曾聽說過我有什麽劣迹麽?愛民如子不敢說……”
“你販賣仙人膏,雖然是賣到了日本,那裏的百姓就不百姓了?還有,你拼命的撈銀子,跟那些當官兒的又有什麽不同?”宋三打斷和珅的話,譏諷的說道。
和珅卻不着惱,撲哧一笑,一副十分開心的樣子,笑了會子,這才止住笑聲繼續說道:“日本的問題我不想解釋,也沒辦法跟你解釋,總之,他們那個民族不值得我同情,包括朝鮮。至于摟銀子的事情,我做電報,做熱氣球,改良火器,研制兵器,哪一樣不用銀子?有了強大的軍事能力,才能在戰争中打擊敵人,非戰争時期震懾敵國。四海安定,百姓才能安居樂業,才能過上好日子……你也算見多識廣的,印度是被誰占領了,是大不列颠和法蘭西,成爲别人奴隸的日子,好過的麽?我若不思進取,指不定人家就能用精良的火炮敲開我大清的國門,我大清怏怏億兆臣民就要淪爲别人的奴隸,到時候,會有更多你妻子那樣的女子被異族**,敢不慎重麽?”
莊達的眼睛裏猛泛異彩,春梅和慕容聽和珅侃侃而談,也一副崇拜的樣子,隻有宋三,雖然已經感覺和珅與平日所見的大人有所不同,卻仍舊不服氣,反駁道:“大人恐怕有些危言聳聽了吧?我大清兵多将廣,那大不列颠法蘭西葡萄牙西班牙之屬,其國不過彈丸之地,其兵不過上千之數,所儀仗者不過火炮火槍而已,就算真的膽敢冒犯天威,我大清子民一人一口吐沫就淹死他們,哪有大人說的那麽可怕?”
“你說的在理,”和珅附和了宋三一句,在他還沒來的及高興之際又反問道:“若是百姓根本就不反抗呢?”然後不等回答就繼續說道:“絕大部分百姓根本就不管統治他們的是誰,誰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誰就是好的統治者。如今大清繁華隻是表象,吏治糜爛,官場敗壞,民不聊生,賣兒賣女者不計其數……一個小小的莽紀覺,打了兩年,撘上了一個大學士,兩個雲貴總督……真的隻是因爲咱們火器不如對方精良?恐怕尚有些其它原因吧?有朝一日,異國真的攻打我大清之時,焉知那些被壓迫太久的民衆不趁勢而起?恐怕到時候,第一個給異族帶路的就是百姓吧?”
莊達和宋三都陷入了沉思,春梅跟春梅也在琢磨着和珅說的話。這些話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可是如今聽和珅說出來,卻又覺得十分的有道理。
和珅也是壓抑的久了,這樣的話他是不敢跟乾隆說的,甚至不敢跟傅恒和劉統勳說,弘晝更加不敢。眼下幾人都是他所信任的,就連宋三,他都不怕他将這些話傳出去。
“你們恐怕還是不願意相信,我再說個例子,當初世祖爺是怎麽入關的?恐怕你們會将明廷戰敗的原因歸結到陳圓圓上。老實說,我最讨厭這種将罪過歸結到女人身上的做法,若非明廷**,百姓無法生活,我八旗騎兵又怎麽會每戰皆勝,所向披靡?别忘了,當初世祖爺手裏的兵才多少,而明廷的兵力又是多少?聖人說:‘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難道僅僅是說說嗎?我不願意看到同樣的結局落在我大清的頭上,所以,我要不停的努力,不斷的向上爬,擁有最大的權利,擁有數之不盡的銀子,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讓老百姓每每想到自己身爲大清子民而感到自豪——這便是我畢生努力的方向,而現在,我需要有識之士幫助我,文遠是,宋三,你會成爲第二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