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來的這麽遲?”楊應琚不答反問,聲音冷的很。
“路上遇到了小股莽匪……末将來遲,還望大帥恕罪!”說着話,李時升深深的鞠了一躬。
“莽匪啊?罷了,算你有情可原,”楊應琚不鹹不淡的說道,接着一擡白眉,冷冷的說道:“本帥問你,手下可有一個叫和琳的親兵逃了?”
來了!
李時升早就料到如今情況,不慌不忙的拱手道:“正要回禀大帥,前日出城,回駐軍的途中也遇到了小股莽匪,末将率親兵力戰,斬殺十餘人,敵軍潰逃,清點戰果時才發現少了末将親兵……他是和珅大人的弟弟,又是阿桂軍門舉薦過來的,亂軍之中失了蹤迹,當時便把末将吓了一跳,急忙派人尋找,隻是至今仍無消息……不想卻驚動了大帥……至于逃兵一事,末将不敢苟同,他們鈕祜祿一門滿門忠烈,和琳年歲雖小,平日裏也是勇敢彪悍,深明大義之人,斷不會做逃兵,爲其祖上蒙羞,所以……”
“所以如何?”
李時升勇敢的迎上楊應琚刀鋒般的目光,一字一頓的回答道:“末将敢以身家性命擔保,和琳絕非逃兵!”
“哼,就算他不是逃兵,那日咱們商議之事,關乎你我性命,你就不怕他是偷跑着回去報信?要知道,福康安現在可就在貴陽呢,他是傅恒的兒子,但凡有一絲消息傳到他的耳朵,可就能要了你我的性命!”
“可是……”李時升還想争取一下,卻被楊應琚冷冷的打斷,“可是什麽?莫非是你想背棄盟約不成?要知道,咱們三人可是簽了血書的,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亡皆亡!”話至此處,語氣已經森然至極。
李時升不敢再多說,隻能心裏暗暗祈禱,盼望和琳能夠平安找到福康安,如若不然,那才真叫是大禍臨頭了。
且說和琳,也就是福寶,接了李時升的重任,在李時升主動找小股莽匪挑釁的掩護下,偷偷離開本部,不敢騎馬,也不敢以本來面目出現,隻能脫了铠甲,又與路上碰到的運送糧草的民夫買一身粗布便裝,尋至無人之處泥漿中打個滾兒,滿臉抹了泥巴,将衣服撕成一條一條,弄的破衣爛衫,怎麽看怎麽像個要飯的小叫花子之後,這才大搖大擺的上路。
他這方法果然不錯,成功的騙過了很多捉拿他的軍士,一路上順順利利的就出了雲南,徑往雲貴總督府所在地,也是前來勞軍的欽差福康安行轅所在地貴陽而來。眼瞅着成功在望,正在暗自慶幸計謀得授,不想卻碰到了麻煩。
這一日傍晚,他正在趕路,不成想一場冬雨突至。這雨來的突然,下的甚大,連頭頂那巨大的枯葉林木都無法遮擋,頓時将他淋了個通透。本來走的滿頭大汗的他被冰冷的雨水一澆,頓時灌入了寒氣,一時間頭暈腦脹,鐵打的身子也感覺有些吃不消。他年紀不大,不過平日裏經常纏着阿貴明瑞傅恒等有行軍作戰經驗的人講述戰事,加之李時升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行伍,對其照顧有加,傾囊相授,所以雖然第一次參戰,經驗竟比尋常老兵還要來的豐富。稍一不舒服,就暗道一聲壞了,若是再尋不到一個避雨之所,恐怕風寒入體,自己的一條小命兒就要交待在這深山密林之中。
說來也是巧了,正在和琳無計可施之際,忽然聽到前方灌木從後傳來一聲人語,雖然雨大樹葉沙沙作響,還是被他靈敏的耳朵捕捉到了。心下一喜,連忙加快步伐往過靠攏,分開灌木,又行幾步,蓦然眼前一亮,借着着黃昏幽暗的光芒打量,居然是一處破敗的廟宇,頓時大喜過望,匆忙奔了過去。
破廟四周的院牆高處過丈,低矮處不足盈尺,許是被人拆的,狼牙交錯,參差不齊,配上少了一扇木門的大殿,顯得更加殘破不堪。
和琳邁步進了大殿,發現大殿當中說不出名字的佛像之前生了堆火,幾個乞丐模樣的漢子圍坐在旁邊,手裏每人拿着一隻木棍,上面各插着一隻扒的沒毛的雞,正在火焰上炙烤,茲茲聲中,香氣飄蕩,讓中午僅吃了一隻當地人叫做“粑粑”的東西果腹的他頓時感覺饑腸辘辘,肚子裏雷鳴一般,恨不得撲上去從那些人手裏搶過一隻才好。
不過他身負重任,不願多生枝節,強忍着繞過那幾個漢子,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去——地面撲着幹燥的樹葉,倒是顯得挺幹爽,這讓他深深的籲了口氣。暗暗猜測,估計是村裏人打尖避雨,準備下的,大殿一角,甚至還堆着不少樹枝,那些漢子燒的估計就是。
幾個漢子大概是心急美食,連看都沒看和琳一眼,一邊眼睜睜的盯着烤的冒油的雞,一邊旁若無人的高談闊論。隻聽一個秃子一邊吸溜口水,一邊罵罵咧咧的道:“龜兒子咋個還不熟(shou)?仙人闆闆,老子快餓死羅!”
便聽另外一名絡腮胡子的罵道:“龜兒子急啥?好不容易跑了出來,以後天天吃雞,吃的你嘴軟!”
“吃雞吃雞,吃個錘子,咱們偷了營裏的軍饷,沒看這幾日過城時官兵增多麽?抓了回去,就等着吃楊制台朱軍門的槍子兒吧?”
那秃子一聽刀疤臉如此說,頓時呸的吐了口吐沫,恨恨的罵道:“日他仙人闆闆的,老子吃槍子又咋?不信你瞅着,照他楊應琚這個打法兒,遲早又是劉藻第二,賜自盡都是好的,連輸這幾場,偏還敢報什麽大捷,等萬歲爺知道,抄家滅門都是稀松!”
和琳聽幾人如此議論,馬上就猜出了他們的身份,不由暗暗豎起了耳朵,更加用心的聽起來,一時間就連暈乎乎的腦袋都清醒了許多。
秃子話音剛落,立即引起一陣共鳴:
“三哥這話說的在點子!”
“先頭劉制台在日,雖然不會打仗,畢竟還聽些手下人建議,如今楊制台一來,全由趙宏榜那些人日弄,情況都不了解,就敢出兵?娘希匹,不輸才叫怪道!”
“按理說楊制台也算練達之人,陝甘總督任上不是好好的麽,怎麽一到雲貴,就成了驕橫跋扈之徒?虧的還自誇什麽懂軍事,莫非那些陝軍都是吹牛逼?”
這些人來自全國各地,罵人的話也是五花八門,或許處的久了,明明陝西的,偏要罵句“娘希匹”,明明浙江的,非得來個“日弄,”“仙人闆闆”,亂七八糟,一股子彪悍之氣夾雜着一絲憤慨郁悶之意,攪的和琳頭都大了。隻是餓着也睡不着,也怕風寒更加厲害,不敢睡,隻能悶着頭聽他們講話,一邊脫了鞋,用拇指輕輕揉捏湧泉三陰交風池勞宮等穴,驅寒的同時,權當做個消遣,對于他們的談話内容,已經不甚在意。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那些漢子們的雞已經烤好,紛紛撕扯着大快朵頤。和琳聞着飄到鼻子下的香氣,愈加感到肚餓難捱,索性又往裏邊挪動,,将厚厚的胭脂樹葉往裏堆,順勢躺了上去,捏了鼻子來個眼不見爲淨。
又過片刻,和琳的耳朵裏傳來那些漢子的打嗝聲,暗暗籲了口氣,正要閉目休息,猛聽一個漢子說道:“這火小了,你倆再過去取些過來。”接着便聽到耳邊踢踢踏踏,有人往這邊走來,連忙睜開眼睛偷瞧。
隻見兩人看都沒看自己,一人當先抱起一抱樹枝往回走,另外一人彎腰再抱,尚未直起腰來,突然一聲驚呼,“什麽人!”然後受驚兔子般彈了開去。
這一下,非但和琳吓了一跳,就連那邊圍火而坐的漢子們也受驚起身,紛紛擁了過來。
“怎麽了老五?直娘賊你叫喚個錘子?”秃子想來是幾人當中的頭頭,盯了那柴垛片刻,不見任何動靜,恨恨罵了一句。
那人忙道:“不是,剛才我摸到了一隻手,冰涼冰涼的,還動了一下……”他個子不高,看來膽子也不大,一邊說一邊顫抖,一副受驚不小的樣子。
“動動動?動你娘?我看你是喝黃湯喝壞了腦子……”秃子卻是個膽大之人,事實上當兵的刀頭上舔血,膽子小的不多,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沖旁邊幾個弟兄使眼色。幾人配合默契,輕手輕腳往柴垛摸去,将将走近,那柴垛異變突生,炸窩似的,柴枝紛飛,一片混亂中,和琳冷眼看到一個小個子從兩名漢子中間穿插而過,快速的跑向殿外,卻沒看清是男是女。
“直娘賊,他聽到了咱們的話,追!你倆,先去解決那小子!”
聽着秃子惡狠狠的話,和琳這才明白這些漢子爲啥談話的時候并不避諱自己,原來早就做好了滅口的打算,身子一緊,暗暗戒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