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回憶方才的會面,一句話一句話的往下捋,和敬發現,自己其實一直被棠兒牽着鼻子走,從而引誘自己說出了想要上香許願的話頭——難道她對于自己和舒敬暗中的行動有所察覺?
可是,火藥都是從火器營塔其托手裏拿出來的,他能從一個小小的普通護軍,成爲如今的三等侍衛,護軍參領,都是自己的額驸一手提拔,可謂親信中的親信。而且,此人做事精細,他那邊不可能出岔子。
難道是舒敬那邊?聽他說他手下也有些親信,加之隻讓他負責外圍警戒之事和制作引火機關,一個堂堂的教主,不會連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吧?
和敬想了半天,仍舊不得要領,最後失笑,暗想可能是自己太過小心了。不過,下了馬車之後,一邊進府,她還是對接上來的常管家吩咐:“你去告訴咱們府後那個天元子道長,讓他速來見我!”
常管家自去不提,和敬又問自己的奶媽:“嬷嬷,福兒的病好些了麽?你去收拾一下,明天我要去潭拓寺禮佛,順便給福兒請願。”
奶媽是個信佛的,一聽和敬這話,肅容合什,低聲念了句阿彌陀佛,這才道:“新來的嬷嬷是個細緻人,對三格格很用心,昨兒個夜裏奴婢去看,見她正在用藥水給三格格泡腳,裏邊泡的些艾葉,生姜,花椒葉等物,都是驅寒的,又用厚被子捂了一夜,今早我去,三格格說出了一身的燥汗,身子清爽了許多……那個姓劉的奴婢早就看着不是東西,若早請了這位楊家的,三格格許也受不得風寒!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這事怪我失察,嬷嬷也是,明知道我事情多,日後再有姓劉的那樣事體,嬷嬷要多給我提點着,咱家家大業大,額驸又剛封了親王,不能讓那些傷風化的事情敗壞了咱家的名聲……那個姓劉的……?”
“事主不忠,勾引奴才,做下那些敗興事來,還有什麽說的,奴婢讓人将兩個人都填了井,對外說是暴病而亡,他們家裏每家給了五十兩撫恤……”奶媽不清不淡的說着,和敬點了點頭:“這事你處理的挺好……聽說你兒子又給你添了個兒子,去賬房領一千兩銀子,給孩子打個鎖吧!”
“謝公主千歲!”奶媽臉上笑的花兒一般,噗通跪倒在地,起身再看,發現和敬已經遠去,也不再追,匆匆去賬房取銀子不提。
和敬的額驸乃是軍功起家,治家如治軍,和敬也受他的影響,對于下人嚴厲的時候多,和藹的時候少,倒也将偌大的一個固倫公主府治理的井井有條。今日開恩與自己的奶媽,倒把其她一衆丫鬟婆子們豔羨的眼紅。趁熱打鐵,她便順勢說道:
“你們跟了本公主時間都不短了,有些還是家生子奴才,應該知道額驸跟本公主的脾氣,觸犯了底線,打罵是小事,填井也平常。小心伺候,本公主也不會吝啬,行了,都退下吧!”恰好進了後院繡樓,便揮了揮手,一衆奴仆連忙輕手輕腳退了下去,隻餘兩個貼身丫鬟,忙着爲其脫衣,沏茶,伺候着她在窗前藤椅上半躺了。
和敬恰好有些口渴,輕啜幾口淡茶,一邊閉目凝神,享受貼身丫鬟的輕柔按摩,一邊等待着舒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有丫鬟來報,說是天元子道長來訪,和敬這才睜開眼睛,卻未起身,淡淡吩咐了一句,“讓他進來吧!”
不多時,便聽門外踢踏,一身道袍的舒敬在一個下小丫鬟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你們都下去吧!”和敬輕輕揮了揮手,也沒給舒敬讓坐,略微坐正了些道:“ 道長來啦?點火的裝置做的如何了?”
和敬僅僅穿着件袍子,連比甲都沒套,午後的斜陽打在她的身上,好像給她渾身鍍上了一層金,恍然如仙子一般,舒敬看的暗暗吞了口吐沫,垂下眼簾,不敢再看,小心說道:“回公主千歲,做好了,實驗過幾次,萬無一失,今晚貧道就去裝好,隻等那和珅一到,轟,準保讓他化作飛灰,渣都不剩!”
和敬掃一眼舒敬有些狂熱的臉,淡淡點頭:“如此甚好……我打聽好了,明日他便會去潭拓寺禮佛,隻是……”頓了一下道:“這其中出了點岔子,我那棠兒舅母要去,我得同往,所以,到時候,你要等着我的暗号行事,你可明白?”
“棠兒?”舒敬猛然想起艾巧兒的話,心中一驚,“可是那傅恒相爺的夫人麽?”
“唔!”和敬點點頭,“就是她,我的舅舅聖眷優渥,舅母也深得老佛爺寵愛,所以……明日到了地方,本公主會想辦法将舅母引開,等我們走了之後,你再啓動機關……萬一出了岔子,我也保不得你的性命了!你可記下了?”
“是!”舒敬恭敬的打個稽首,“沒别的事,貧道告退了!”見和敬無語,這才倒退這緩緩出了門。下了繡樓,大搖大擺的出了公主府,漸漸加速,很快回到了公主府後的小弄。卻沒有看到,在他走後,又有一人進了和敬的繡樓。
“薛護法,本公主讓你準備的事情都準備好了吧?”
“回公主千歲,奴才早就準備就緒,”來人一身紫衣,皓首白眉,隻臉色青灰,像是有什麽暗疾未曾痊愈的樣子。
“嗯,記住,本公主還需要他手裏的仙人膏進貨渠道,所以,要活口,至于那幾個女人,你自己看着辦吧!”
“是!”來人恭敬答道。
和敬又道:“潭拓寺那邊不會出什麽漏子吧?一定要找人看好那舒敬,本公主信不及他,真有必要的話,可以格殺……”
“公主放心,咱們這一回受了公主大恩,無以爲報,拼勁全力也不會讓公主出岔子的!”
“但願如此吧!”和敬擺手揮退來人,心裏卻在打着主意,心說如果能不接近埋炸藥的那處亭子,自己盡量不接近,實在不行,也絕不久待。她才不會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門依舊是艾氏開的,楊珠兒居然也在,一見舒敬便異口同聲的問:“怎麽樣?公主說了些甚麽?”
舒敬小心的看了看門外,沒有發現跟蹤之人,這才關門,拉着兩個女人回屋,看了看裏屋:“琳達呢?”
“本來病好些了,昨晚連夜做那機關,估計是又累着了,還沒醒呢!”
“哦,”舒敬點了點頭,壓低聲音将和敬對他說的話給二女複述了一遍,末了咬牙說道:“這才是天恢恢疏而不漏,本以爲這次能殺了和珅就好,想不到連那個棠兒也來湊熱鬧,正好,火藥一炸,一了百了……這樣,今晚我想辦法連夜把你們送出城,明天事了之後,咱們騎快馬奔山東,先在海邊找個小漁村藏一陣子,等風聲過了之後,咱們再想辦法出海!”
“可是,那固倫公主也跟着,這一炸,可是連她也……一個相爺夫人,一個固倫公主,一個内閣學士,加上兩個二品诰命,這案子比天都大,咱們能跑的了麽?”楊珠兒平日裏别看恨和珅恨的咬牙啓齒,畢竟是個女人,事到臨頭,卻有些遲疑起來。
艾氏更是被舒敬的話驚的目瞪口呆,良久才道:“你瘋了?她一起去,必定帶着大批的武功高手,就算你能在她眼皮底下啓動機關,你能保證你能逃的出來?好道長,要不,咱們還是再等别的機會吧?”
被兩個女人一說,舒敬不禁也有些遲疑,不過,也僅僅是片刻,他便定住了神,一字一頓的說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們别說了,成敗在此一舉!大不了我放過和敬跟那個棠兒,有固倫公主暗中相助,咱們逃跑應該不是問題!”
舒敬雖然自己覺得了不起,其實一直都在洞玄子的羽翼下長大,聰明盡自有了,生活閱曆并不如何豐富,根本就沒有懷疑過和敬早就有了過河拆牆拆橋的念頭。
艾氏和楊珠兒卻是久涉世事的人,艾氏道:“即使如此,咱們自己也得有些打算,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和敬的身上,那些人,用的着咱們時,怎麽都行,一旦用完,翻臉比翻書都快,不得不防。”
“妹妹說的有理,”楊珠兒也附和:“ 依着我,咱們不能按着他們安排的走,不是說讓咱們事成後去山東麽?咱們偏偏往西邊走,過紫荊關,奔山西,然後繞路去湖廣,最後從廣州那邊登船出海,路雖遠了些,畢竟要穩妥的多,你們看如何?”
“就依着你,不過……”舒敬看了裏屋,“琳達長的太過……帶着她太顯眼……”
“你的意思是?”艾氏跟楊珠兒對視一眼,伸出芊芊玉手,輕輕往下一斬,做了個殺人的動作。
舒敬神色間有些可惜,卻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起身往裏屋走去。楊珠兒神色變幻不定,張了張嘴,勸說的話到了嘴邊,卻隻是化作一聲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