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和珅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過了戌時,不禁與伍彌氏和春梅交換了個驚異的眼神,囑咐春梅送伍彌氏回房休息,自己則匆匆披了衣服,出了屋門。
劉全頭戴棕色困秋(瓜皮帽的一種,毛皮做帽檐),身穿綢袍,上身套着件深紅色馬甲,比起當初和珅第一次見到他時白了些,也胖了些,顯得富态了許多。随着和珅地位水漲船高,他作爲和府管家,經常出入達官貴人之所,幾個月下來,身上的窮苦之氣盡去,舉手投足間,多了些貴意,若非他将腰彎的跟蝦米一樣,任誰看來,他也是個富貴的老爺。
“福寶跟引娣呢,平日裏都到我房裏說會兒話的,怎麽今兒晚一個人都不見,上哪裏瘋跑去了?”和珅住的地方離着花廳有點距離,邊行邊問劉全,也沒等他回答便又道:“咱們家眼瞅着人越來越多,明日你找人将西邊的宅子收拾收拾,也别做大的改動,開窗戶散散風什麽的,明兒個我跟額娘商量一下,讓家裏女眷們都搬到那邊去住,這邊人來人往,總是不方便,嗯……給引娣單獨收拾一間,她歲數也不小了,不能總是跟我姨媽住在一起……問問她們需要添置什麽,别怕花錢,撿着好的買,我額娘舍不得銀子的話就來找我要!”
“知道了,”劉全笑着答應,眼瞅着漸趨沒落的鈕祜祿家在和珅的帶領下,日漸繁榮,忠心耿耿的他,打心眼裏透着高興。忽的想起和珅先前的話,突然一笑說道:“少爺您還不知道吧,阿桂将軍回京了,看上二少爺了,經常将他叫過府去指點兵法軍事……”
“阿桂看上了福寶?”和珅一驚,暗道這倒是好事兒。原來的和琳最初就是跟着阿桂混的,官至大元帥,爵封一等功。難道曆史上他們二人這麽早就認識了?
“是啊,說起來都是緣分,那日……”
“什麽事是緣分啊?老遠就聽到你們主仆說話了……”劉全正待解釋,不想傅恒居然就站在花廳門口,聽他打斷自己,連忙閉嘴,看了看和珅。
和珅一笑,将劉全的話說了一遍,傅恒微微額首,溫潤笑道:“這事我倒有所耳聞,廣庭(阿桂的字)這人有個毛病,閑着沒事就愛微服私訪,偏又嫉惡如仇,遇到不平事,總要插手管上一管。聽下人們說,那天他去虎坊橋轉悠, 恰好碰到一對賣藝的父女街頭雜耍,小姑娘長的水靈,功夫好的緊,彎下腰,腦袋能從腿中間穿出,便惹了那裏的地痞無賴觊觎,起哄架樣子,三言兩語之下,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那父女隻是會些雜耍,哪裏是那些人的對手,偏偏周遭人們迫于那些地痞們的勢力,沒人上前相助,眼瞅着那些人就要将那小姑娘擄走,阿桂都看不下去,準備出手的時候,福寶就殺了出來……下人們傳的邪乎呢,說福寶大喊一聲從人群中沖出,一拳就砸暈了一個地痞,接着三拳兩腳,就将一幹人都給打的趴到地上哭爹叫娘……廣庭也說了,十三四的小孩子,出招間一闆一眼,勢大力沉,虎虎生風,他一見之下就生了愛才之意……劉全,我說的沒錯吧?”
“相爺說的是,奴才也是聽二少爺回來說的,他那性子,就不是那張揚人,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奴才,倒不如相爺知道的清楚。”
“是啊,跟他哥性子像,沉穩,有大将之風!”傅恒毫不吝啬的贊揚了一句,這才揮手讓劉全離開,卻不進屋,而是下了台階,順着青石小徑緩緩而行。
一直走過月亮門,來到和珅新買的宅子,傅恒都沒說話,和珅心裏不禁打起了鼓,胡亂想着他的來意,卻不動問,隻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
傅恒來到一叢盛開的瓜葉菊前站定,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說道:“你還真沉得住氣——心裏一定在猜測我的來意吧?知道麽,我剛從宮裏出來……知道寶華殿麽?後晌時主子爺派我過去告訴那裏的喇嘛,讓他們準備一場法事……當然,法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回來的時候,我碰到了一個人……”
說到這裏的時候傅恒忽然住口,黑沉沉的夜裏,和珅隻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無法看到傅恒的臉色,隻能從他略顯奇怪的語氣中窺測他的心——到底要說什麽呢?寶華殿?等等……
如同一道閃電劃過和珅的腦海,“您見到了皇後?”寶華殿供奉着一尊金胎釋迦牟尼像,其實就是一間小佛堂,而它的北面,就是長春宮,兩間宮殿,相距不足百米。
對于和珅能夠猜測出那個人來,傅恒好像一點都不吃驚,點了點頭,也不管和珅能不能看到。接着一陣摸索,等到手從懷裏掏出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件散發着瑩潤光澤的物事,遞給和珅道:“她要我把這件東西轉交給你,并要我替她對你說一句謝謝……”
“她是正确的對吧?”和珅想起當初福康安告訴他的那些秘辛,對于那些寫在教科書裏的所謂曆史突然無比的厭憎起來——曆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魏佳氏的兒子當了皇帝,魏佳氏自然就是溫良淑德,謙恭賢孝的典範,若是别人當皇帝呢?她的所作所爲又會被曆史描寫成什麽樣子?
“正确的又如何?主子爺對她……她已經心灰意冷了,”傅恒的聲音裏明顯有些疲憊。宦海險惡,即使尊貴如他,也難免感慨。他歎息了一聲,忽然又問:“你的傷如何了?她讓我告訴你,有機會的話,想見見你。”
“主子爺那裏……?”和珅摩挲着手裏從傅恒手裏接過來的溫潤物事,知道是個不足巴掌長的玉如意,能在如此黑暗中散發微弱熒光,想來定是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心裏邊不禁對于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已故皇後”更加好奇起來,恨不得馬上就見到她。
“有機會你自去見她就是,隻小心别讓魏佳氏的人看到就好!”傅恒沒有正面回答合身的問題,接着話鋒一轉,“福康安來信了,”扯開了話題。
“終于拿下釣魚島了麽?戰果如何?”
“這回他們吸取上次的教訓,飛軍與水師聯合作戰,在飛軍精準的火藥轟炸下,很快就突破了島上的防線……此役,殲敵四百五十三人,生擒者二百一十八人,除了水師方面東南方向出現破綻,讓海匪頭目宋三突破逃生,不能全功以外,可以算的上一次經典的戰役。萬歲爺看了奏折後龍心大悅,已經吩咐國史館務必将此次戰役載入史冊。”傅恒說到這些的時候語氣變的激昂起來,拍了拍和珅的肩膀贊歎道:“這都是你的功勞啊!”
“其實,飛軍不光可以這麽用,還可以将士兵運送到敵人後方,起到奇兵從天而降的效果。”和珅忽然想到了降落傘,有些懊惱的說道,心說這麽簡單的發明,可不能讓别人搶了先。
“從天而降?怎麽個從天而降?”傅恒果然來了興趣。
“這事簡單——人當然不能從熱氣球上往下跳,好幾十丈高,就算是鐵打的漢子,掉下來也得摔成鐵疙瘩,”和珅說着一笑,惹得傅恒也笑了笑問:“依着你呢?你既然說從天而降,必定是又有什麽鬼點子了吧?”
“算不上鬼點子,說白了,還是從熱氣球那兒想過來的,義父,你跟我來,我讓你看樣東西。”
他領着傅恒直奔自己的卧室,從桌子上拿起一張白紙,又拿起一隻毛筆,一手一樣,踩到椅子上站定,将兩樣東西舉起來,笑眯眯的看着疑惑不解的傅恒跟春梅,說道:“現在我松手了,你們看着。”說完将手同時松開。
随着他松手,毛筆啪的一聲,垂直落地,那張白紙卻左飄右蕩,慢慢的落在地上。
擡眼見二人依舊懵懂,和珅不禁一笑,吩咐春梅找來針線,從地上撿起那張白紙,在紙的四角綁上白線,又撿起地上的毛筆,從新站到椅子上,将白紙上的四條線綁在毛筆上,高高舉起,再次松手。
這一回,毛筆并不像上一次那樣徑直落地,而是在白紙兜風的減速作用下,緩緩落地。
“我明白了,”傅恒的眸子猛放異彩,接着疑惑問道:“隻是,爲什麽綁上這張白紙,毛筆就落的慢了呢?好像有種無形的東西托着似的?是氣嗎?就像熱氣球那樣……”
這個時候的人們對于空氣的認識還很籠統,和珅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想了想才道:“義父會遊泳嗎?要是會的話就應該知道,一個人無論在陸地上跑的多快,到了水裏,速度起碼慢一半,還會很費力,爲什麽呢?因爲有水阻擋了他的動作……同樣的道理,咱們四周都充滿了氣,這些氣也能阻擋人的動作,東西越大,這些氣産生的力量越大,比如撐着一把大傘往前跑的話,會比不撐傘費力的多,就是這個道理。那樣的傘如果再大一些呢?做一個三丈方圓的大傘,用繩子兜着,你們覺得拉着它,人還能跑的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