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轟喏,威嚴肅穆,聲震殿瓦,膽子小的能活活吓出尿來。
乾隆卻早就習以爲常,步履穩健的走入大殿,在百官偷偷觊觎的目光中鎮定自若的登上丹陛,看了看大殿内俯首叩跪的百官,沉默移時,這才輕咳一聲,緩緩說道:“衆愛卿平身吧!”說罷坐到正中的須彌坐内。
乾隆喜歡月白色,平日裏除了明黃色朝服以外,大多穿月白色皇袍,今天不知爲何,卻穿了一件石青色皇袍,雖已年過五十,襯的他面如冠玉,越發精神。狹長的眸子亮晶晶的,緩緩掃視了一圈,面上不悲不喜,淡淡說道:“去歲山東直隸大旱,江南晚稻卻比上年多收了一成,勉強算個糧足。明瑞在古北口操練新軍,昨兒個八百裏加急來報,在剿滅海匪的戰事中表現優異,乃是我大清又一精幹兵種。《大清會典》前兩天修成,算是文修,去歲辦了這些大事,都好,是衆臣工的功勞,朕瞧着歡喜。高晉說要多運一百萬石糧食來京,給朕的京師子民造酒。朕說了,還得造個酒池來盛,那才像殷纣王麽?”
他說的輕松,似乎玩笑之語,不過群臣都知他喜怒無常,偷眼暗瞥高氏軍機處的代表于敏中,心思各異,各懷機心。
空穴來風,非是無因。乾隆雖然說的籠統,不過在如今這個敏感的時刻,涉及到了高晉,站在傅恒旁邊的于敏中還是暗暗捏了把汗,小心翼翼的趨前一步笑道:“今逢盛世,高制台也是一番誠意,錦上添花罷了。”
“重棠說的對,朕也是這麽想的,所以這一百萬還是要收的,都補貼給明瑞練兵用,各得其所,不亦樂乎嘛!”乾隆說道,接着又道:“剛才你說盛世,什麽是盛世?我皇祖在位六十一年,蠲免賜後之诏書史不絕書,又多次特頒恩旨,普免天下錢糧。我皇考旰食宵衣,勤求民瘼,無日不下減賦寬征之令。如甘肅一省正賦全行豁免者,十有餘年,此乃中外所共知。乾隆十年,朕以繼志述事之心,欲使海滋山诹,一民一物,無不均沾大澤,所以特降谕旨,将直省應征錢糧通行蠲免,正賦兩千八百萬有奇,普天同慶……天既誕贻樂歲,惠洽升平,朕自當仰天天心,以推恩黎庶,使薄海億兆并裕倉箱之慶,即日起,所有湖廣,江西,浙江,安徽,河南,山東應輸漕糧,着照康熙年間之例,按年分省,通行蠲免一次!”
“萬歲爺體天格物,實乃黎庶之福,萬歲萬萬歲!”于敏中贊美道,伏地叩頭。群臣有樣學樣,頌聲不絕,山呼萬歲不止。
雖也知道底下臣工各懷機心,未必真心稱頌,乾隆還是激動的俊臉微紅。深深的吸了口氣,稍微冷靜一些,這才擺了擺手說道:“行了,衆臣工平身罷,唐時魏征說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大清自先祖至今一統,已經上百年矣,無論皇祖皇考,盡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辜負天下臣民之心,朕今日下谕蠲免錢糧,希望爾等以朕之心爲心,愛養斯民,推恩行慶,佑我大清萬世不朽。凡阻我此心者,任憑他是皇親國戚,絕無寬恕之理!”
乾隆臉上的神色絕對不是裝出來的,積威之下,底下衆臣工無不簌簌而危。
“内大臣高恒可在?”寂靜的朝堂中,乾隆的聲音悠悠回蕩,如同平靜的水面上投下了一粒石子。
于敏中回身張望一陣,并未見到高恒的身影,心中暗暗叫苦,正自彷徨無策之際,忽見一名太監出現在大殿門口向門内打量,不及反應,便聽乾隆在禦座上高聲喝道:“誰在殿外,不知道大朝麽?”
小太監的臉色被吓的煞白,雙腿一軟便跪在了高高的門檻外邊,結結巴巴的說道:“延禧宮……出,出事了,高,高大人正在那邊料,料理,派,派奴婢……來,來看看主子爺……”
延禧宮住的是慶妃,乃是陸士隆之女,乾隆十六年封慶嫔,二十四年晉慶妃,長的嬌小可愛,雖年近四十,包養的豐潤得宜,雖不及令皇貴妃受寵,卻也頗得乾隆喜愛。
聽小太監斷斷續續說着,涉及到了慶妃,乾隆身子一震,雖然焦急,想着此乃後宮家事,萬一涉及醜聞,沒的讓諸位臣工們瞧輕了,沉聲打斷小太監:“這事下來再說,”又沖百官說道:“衆卿可有要事要奏?無事散朝了!”
都是機靈人,眼瞅着乾隆面沉似水,誰敢這個時候觸他黴頭,齊齊跪送乾隆。
下了禦座,經過傅恒時沖他使個眼色,乾隆這才出了大殿,領着小太監走到僻靜之處,沉着臉問道:“到底怎麽回事,現在可以說了!”
此刻小太監已經鎮定了下來,想着高無庸跟和珅的關系,噗通跪倒在乾隆腳下,脆生說道:“回主子爺,是這麽回事。奴婢是禦馬監的,正好經過延禧宮,見裏邊亂哄哄的,忙向相熟的小德子打聽,原來慶主兒每天早晨有焚香沐浴的習慣,前些日子在菩薩面前許了願,今天本要沐浴淨身之後去英華殿(皇宮内妃子們禮佛的地方)還願,誰知剛剛進了香薰閣沒多久,和珅大人就闖了進去……魏佳主兒已經過去了,高大人也在,和珅大人被侍衛們綁了起來,魏佳主兒發了怒,說和大人**後宮,要杖斃了他呢……?”
“高大人派你來報訊?”傅恒強抑驚怒問道。
“這……這……”
傅恒身兼總管内務府大臣之職,對于底下的太監們知之甚深,雖猜不出這名小太監是誰的人,想來也是傾向于己方的,贊許的看了他一眼,擺了擺手,“你叫什麽名字?”
聽傅恒如此一問,小太監便知道此次冒着被當庭杖斃的風險報信的舉動押對了寶,内心狂喜,不過他十四歲入宮,從禦茶房到現在的禦馬監,打熬了七八年之久,早就被鍛煉成了心機深沉之輩,不然也不敢行次冒險之舉了。強自壓下心裏的喜悅,臉上露出此刻應有的開心笑臉回到:“回大人,奴婢吳書來,都叫我小無子……”
“唔,”傅恒點了點頭,将這個名字記到了心裏,深吸了口氣對乾隆說道:“主子,奴才入宮的時候,和珅尚未入城,奴才曾經留下口信與他,讓他入宮候駕。他入了大内,見主子早朝,不敢中途加入乃是常理,後宮重地,沒有谕旨,他怎麽敢胡亂跑,居然還跑到了延禧宮?今兒個大朝,高大人不來參加朝會,怎麽偏偏也出現在了延禧宮?此事太過蹊跷,還望主子明察啊!”
還有些話傅恒沒有說,不過今天一大早他就将和珅昨夜派人快馬送回來的預提鹽引賬目送到了乾隆手裏,乾隆不是傻子,想來心中定有主見。
方才大朝之上,乾隆本來就要發作高恒的,此刻眼前的事情明擺着是高恒窮途末路之舉,隻是他萬萬想不到非但令皇貴妃,就連慶妃都牽連了進來,心中不禁有些遲疑——和珅究竟是怎麽出現在延禧宮的呢?慶妃洗澡,他又爲何闖了進去?他都看到了什麽?“和珅哪和珅,虧得朕還托高無庸給你帶話,怎麽如此不小心呢?這不是陷朕于兩難境地麽?”
乾隆不語,傅恒也不着急——高恒他們的目的是和珅手裏的證據,如今那證據早就到了乾隆的手裏,投鼠忌器之下,他們定不敢草草的怎麽樣和珅,一番皮肉之苦難免,到底性命還是無憂的。
不過等了會兒,他還是擔心高恒他們拷問無果,行那魚死破之舉,提醒乾隆道:“主子……和珅年少,貪玩的心許是有的,不過,借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觊觎慶主兒,此間定有貓膩,那高恒窮途末路,難保……咱們還是過去看看吧,萬一……”
乾隆點了點頭,心中暗道:“和珅啊,萬一你要真的看到了什麽,就朕有心保你,皇家的顔面何存?陸氏,平日裏朕瞧着你溫良淑德,恭慎無違,怎麽也會攙和到他們裏邊呢?莫非就因爲自己沒有子嗣?若要真是這樣,那你可就真的讓朕失望了!”
傅恒默默的跟在乾隆的後邊,心裏也在思量。大家夥兒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對手居然使出了如此卑鄙下流的計策,一個**宮闱的大帽子扣下來,莫說是和珅,就算換成他傅恒,照樣吃罪不起。
這一回,就算扳倒了高恒,和珅若真的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也是犯了欺君大罪,依着乾隆的心性,就算不宰他,也得活活掉一層皮,發配新疆都是好的。
忍不住心中歎息暗道:“善寶啊,你說你的命怎麽這麽苦呢?别的事情我還能幫到你,怎麽偏偏是這種事情呢?我可怎麽回去面對棠兒和你額娘啊,福康安回來,恐怕也得埋怨我吧!慶主兒,慶主兒,現在和珅的性命可都捏在你的手裏了,是死是活,可都在你一念之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