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駐保定綠營參将府書房内落針可聞,猛虎下山圖下,一張白色虎皮鋪着的紅木交椅上梅臣側身而坐,兩名全副武裝的親兵侍立左右,挺胸凸肚,不動如山。
梅臣四十許年紀,腦門剃的趣青,線條明朗,目光如隼,小如牛眼一般的紫紗茶杯捏在他簸箕般的大手裏顯得有些不協調。
輕輕飲了一口福建采茶少女以舌尖采撷,酥,胸烘幹的極品鐵觀音,梅臣惬意的翹起了二郎腿,就連冷硬的表情都柔和了一些——一切布置就緒 ,眼見大功到手,雖然一直暗自警醒,但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還是讓他陶醉不已。
“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不過如此吧?想起美人兒,梅臣坐在軟綿綿的虎皮交椅上,不由想起了高恒的六姨太,那模樣,那身段,那嗓子嬌吟……想着此次立功,高恒不但許諾給自己一個提督之位,還要将那女人賜給自己,梅臣的心裏不由火熱起來,胯下的話兒蠢蠢欲動。
一名親兵突然奔了進來,施以軍禮高聲禀報道:“大人,剛接到河間的飛鴿傳書,和珅殺了塔桑,奔保定來了!”
梅臣狹長的眼睛一眯,波光流轉,将手裏的茶杯遞給旁邊的親兵,坐直了身體,沉聲問道:“總督府那邊可有動靜?”
親兵回答道:“一切如常,”說完面露遲疑,見梅臣目視,忙道:“也沒什麽,不久前一名面罩黑紗,瞧不清相貌的女子進了總督府……”
“女子……”方承觀七十的人了,這女子是誰呢?梅臣百思不得其解,最終隻能往歪處想,心說你老方這麽大了,便女人脫光了衣服,能硬的起來嗎?
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問那親兵道:“進京路上咱們的眼線有無發現?”
親兵一笑:“大人放心,沒有任何異常,想來和珅要走陸路的消息還沒傳到京城吧!”
梅臣點了點頭,不置可否。門外馬刺叮當,一名身穿藍色铠甲的人大步走了進來。梅臣眼一眯,不待那人行禮便揮了揮手,“亮州,不必多禮!手下的弟兄們都安排好了吧?”
被叫做亮州的神色一凜,還是恭敬的行了禮,這才應道:“是,一切都按将軍安排,從河間通往保定的路上,每條都有人把守,屬下已經下達了格殺令,和珅除非插上翅膀,否則定無活路!”
“甚好!”梅臣點了點頭,“你放心,此次事了,我會盡力挽救于你,即使成不了,你的妻兒老小我也會當自己的親人奉養,你大可瞑目!”
“當年若非大人救我,屬下也沒今日之風光——我的命都是您的,能爲大人分憂,乃是屬下的榮幸……”亮州朗聲道,接着遲疑道:“隻是我那孩兒今年剛剛十三歲……”
“我已将其收作義子,日後無論你在于不在,我必将其看做自己親生,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梅臣端坐豎掌,一字一頓對天發誓,同時心中對于當年偶起的善念感激不已——若非當年一飯之恩,今日局面,自己又哪裏會應對的如此輕松?
“大人如此待屬下,屬下敢不用心?”亮州挺胸說道。
“嗯,”梅臣點頭,“和珅殺了塔桑,已經在來保定的路上,接下的消息都報與你,由你親自指揮,有問題嗎?”
“紮,屬下領命!”
“去吧!”
望着亮州遠去的背影,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慨然,梅臣一陣唏噓,心裏打定主意,日後一定要對他的孩子好些。
正自胡思亂想之際,門外又有動靜,一名親兵大步而入,高聲禀報:“大人,方制台讓您速去見他!”
直隸總督節制全省兵馬,乃是梅臣的頂頭上司,平日裏這樣的召見并不稀奇,可是在當下這節骨眼兒上,不免讓梅臣多想了一些,顯得有些遲疑不定。不過,軍令不可違,就算他是高恒的奴才,就算高恒勢大,面對方承觀的傳召,他還是不敢推辭。
一路上胡亂想着,終于來到總督府衙門口,還未下馬,就見方承觀的師爺李鳳鳴站在寫有“總督直隸等出地方提督軍務,糧饷,管理河道兼巡撫事直隸總督衙門”的木牌之下,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一顆提着的心不由放了下來。不敢托大,匆匆下馬,将馬缰丢給親兵,急行幾步沖李鳳鳴抱拳行禮笑道:
“老李,聽說回鄉省親了,有日子不見,您可是發福了,家中一切可好?您還有老母在堂,身子還康健吧?”
“托将軍的福了,”李鳳鳴抱拳客氣一句,“方制台等着您呢,趕緊進去吧!”
“今天早晨剛點了卯,不知方制台這麽急着喚我有何要事?老李,咱們平日裏關系可不錯,能不能透露透露?”一邊往裏走着,梅臣一邊試探道。李鳳鳴是方承觀的首席師爺,就跟方承觀肚子裏的蛔蟲似的,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二人平日确也處的不錯——任是誰,每年上萬的銀子供着,那關系也錯不到哪裏去,不然也不會如此随意了。
“我也不知道啊!”李鳳鳴橘子皮似的老臉上滿是無辜坦然之色,攤了攤手:“我也是剛從老家回來,剛見過大人,便被派出來迎接将軍了……說句托大的,放眼直隸全省,能讓我親自迎接的官員,不能說将軍獨樹一幟,也算鳳毛麟角吧?将軍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李鳳鳴的話讓梅臣定下心來,呵呵一笑:“屬下難做,官員難當,尤其是我這樣不上不下位分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不也是沒辦法麽!”
說着話已至簽押房,梅臣收起小臉,高聲唱名:“卑職梅臣,參見制台大人!”
“進來吧!”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門内傳出,音雖大,卻透着些底氣不足,正是方承觀的聲音。
梅臣連忙挑簾,推門而入,見方承觀一身官服,正容坐在主位之上,下首一位說不清年齡的角色女子端坐着,不禁一愣,打千兒行禮後,躬身問道:“制台喚卑職不知有何吩咐?”
方承觀展顔一笑道:“不是我喚你,是這位夫人,你倆聊聊,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說着起身,沖那女子一抱拳,态度居然恭謹至極。
直隸總督總管直隸,河南,閃動的軍民政務,是清朝九位最高級别的封疆大臣之一,而由于地處京畿要地,直隸總督被稱爲疆臣之首,勢大爲尊,榮耀無比,隻有皇帝最信任的臣子才會擔當此職。
而方承觀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平民百姓,不由科舉,不由軍功,成爲獨掌一方軍政大權的封疆大吏,是乾隆時期著名的五督臣之一,自從乾隆二十一年總督直隸以來,至今已有十年之久,其在乾隆心目中的地位,不問可知。
這女子究竟是誰?憑着方承觀的地位,又有誰能夠值得他如此尊敬呢?
梅臣見那女子坦然的受了方承觀的禮節,居然沒有起身相送,腦子不由飛快轉動起來,一邊恭送方承觀離開,一邊琢磨着女子的身份,室内頓時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