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這些日子的接觸,和珅大概可以肯定百花樓對自己并無惡意,尤其是最近幾次消息的傳遞,加上最後一次對天圓教蘇州堂口的行動,讓他對于賽雪兒等人開始慢慢信任起來。所以這次回京,賽雪兒和慕容希望沿途保護,他才沒有拒絕。
走到窗舷往下探望,果見碼頭上停着幾擡轎子,尤拔士爲首,揚州知府謝啓坤,同知曹祥瑞,還有一名頭戴藍頂子的官員,和珅卻不認識,也未多想,一邊下船,一邊問賽雪兒:“艾氏和楊珠兒還沒消息吧?”
“沒有,不過少主放心,她倆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的!”賽雪兒自信的說道。慕容插口:“當初我就說趁早處理了那艾氏,姐姐非要等着少主親自處理,這下好,劫走了對咱們少主恨的要死的楊珠兒,日後不定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悔不聽妹妹的了,”賽雪兒喟然說道,見已經下了船,幾名大人迎了過來,便住口不語,與慕容一同恭敬的站在和珅的身後,看着他同衆人打招呼。
“青浦兄,良壁,雅世,你們怎麽都來了……這位是……?”
“卑職新任蘇州知府劉墉,見過和大人!”(乾隆三十四年,五十一歲的劉墉獲授江甯知府。曆史上他并未擔任過蘇州知府,特此聲明)
“什麽?”和珅大吃一驚,瞪大了雙眼問道:“你就是劉墉劉崇如?”
“正是卑職!”劉墉不卑不亢的說道,黑紅的臉膛上卻有些驚疑不定,猜不透這個年輕的從二品大員爲什麽聽到自己的名字之後居然有如此大的反應,暗道自己并沒得罪他啊,非但沒得罪,此次來見尤拔士,可是還帶着老父親的親筆信呢,有恩還差不多吧!
這回老子可不能再給你機會抄老子的家了!和珅從驚訝中驚醒,暗自一曬,沖劉墉抱拳道:“還真是崇如大哥啊,我可是久聞大名了,我姨娘老是提起你的,年前你回京,我便想着去拜會,卻給事耽誤了,不想今日居然得遇,這還真是應了那句‘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大人折煞我了,家父也經常提起你的,說大人年少有爲,志存高遠,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花花轎子人人擡,宦海沉浮十五年的劉墉早就明白了這樣的道理,不過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面子上的話,誰也不當真的。
段成功的案子孔傳炣吃了挂落,革職待勘,新任知府人選衆說紛纭,至到和珅離開蘇州,也沒什麽确切的消息。想不到卻是劉墉接替,更想不到他居然已至揚州,邸報上還沒消息,這估計是乾隆對于蘇州的局勢尚存疑慮,故布疑陣之舉。和珅暗自佩服,一邊問劉墉:“好久沒見延清老大人了,如今身子骨兒可好?”
“大人您是常在帝側的,與我父親見面的機會估計比我都多,他那身子您還不清楚,就那樣吧,他兼管着兵部和刑部,加上内閣軍機處,整日裏忙的腳不點地,也是快七十的人了,我這做兒子的看了……這不臨出京前,父親正犯着痰喘,萬歲爺派了太醫,吃了兩劑藥,倒也沒啥大礙了。”
和珅說道:“老大人吃過苦的人,身子骨内裏弱,緩進緩補最好。”
劉墉笑着點頭稱謝,接着又說道:“卑職此來碼頭,一來是聽說大人要來,想一睹大人風采,二來麽,也是要上船的——知府同知盡皆落馬,如今蘇州群龍無首,卑職實在是再不敢耽擱了,這就别過大人,告辭了!”說着話沖和珅拱手,又回身沖尤拔士與謝啓坤曹祥瑞等人拜别,領着幾個随從向停靠在碼頭邊上的另外一隻船走去。
他倒是說走就走,并不拖沓,尤拔士怕和珅生氣,連忙笑着打圓場:“和大人别跟他一般見識,我與他認識十多年了,一直就這個樣子,但凡圓滑世故一些,憑着他的才華,加上延清老大人的地位,他也不會如今快五十了才做個知府之位。”
正說着話,忽聽遠處傳來馬蹄聲,衆人側頭望去,便見南宮子墨與齊岚希共乘一騎打馬而來,未至近前,早就勒馬止步,飛身下馬,利利落落紮紮實實一個千兒,岚希也下馬蹲身萬福,“奴才見過主子,昨夜招弟受了風寒,發了高燒,攪了多半宿,今兒個早上奴才就起遲了……”忙着解釋了來晚的原因,又給另外幾位大人請安。
和珅見子墨和岚希的眼眶果然套着黑眼圈,點了點頭:“無妨的,孩子重要,可好些了嗎?”
“煎了藥,喝下之後,好多了……謝主子挂懷,奴婢……”想想以前的苦日子,再看看如今的生活,尤其是和珅這個主子從不拿架子,讓岚希尤其感動,說不了兩句,眼眶就是一紅,生生忍了下去。
和珅微微一笑,瞅一旁有些臉紅的子墨一眼,“謝什麽,子墨是我得用之人,你伺候好他衣食住行,就是大功一件。當然,當初是他要求替你贖的身,日後他要敢欺負你,盡管找我,我給你收拾他……他對招弟還好吧?”
“好,昨晚他跑前跑後的忙了半宿,煎藥都不用下人,就跟對自己的親孩子一樣!”
“嗯,這還差不多!”和珅點了點頭,欣慰的看了子墨一眼說道:“男人就應該有責任心,既然選擇了,就應該爲自己所做的選擇負責任。這是你們自己還沒有孩子,日後就算有了自己親生的,我也不許你慢待招弟,知道嗎?”
“奴才知道,你就放心吧主子!”子墨嘿嘿一笑,看一眼低頭搓弄衣角的岚希一眼,幸福的說道:“能夠遇到岚希,是奴才的福分,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奴才絕對不做負心人!”
“嗯!”和珅滿意的點了點頭,“叫你們過來沒别的意思,這不,青浦,良壁和雅世都在這裏,跟我都不是外人,日後咱們家在南邊的生意就都交給你了。該交的稅,一文錢都不準少,不許仗勢欺人,不許欺行霸市,有了麻煩,盡管找他們。”
“是,奴才絕不辜負主子厚望,”子墨堅定的點了點頭,又抱拳沖這尤拔士等作了個羅圈揖,尤拔士與謝啓坤曹祥瑞連忙還禮。曹祥瑞拍着胸脯說道:“子墨兄弟放心,有人敢欺負你,盡管來找老哥,看我怎麽收拾的他們爹媽都不認識!”
聽他說話中氣十足,面色也比初見時要好上許多,和珅不禁笑道:“怎麽樣雅世,看樣子是戒了仙人膏了。和親王爺那裏寫信了沒?他要再來信索要仙人膏,不準你再給他!”
“奴才倒是想給呢,您把段成功的老窩都端了,”曹祥瑞哭喪着臉說道,“可把奴才害苦了,王爺逼着我買仙人膏,奴才上哪裏去買啊,這不,來信說了,要将奴才削籍呢……大人您是咱正白旗的副旗主,又跟王爺關系好,此次回京可得替奴才說說好話,不然奴才這日子可真沒法兒過了!”
“既然你戒了仙人膏,就是好樣的,這木鍾我回京定會幫你去撞,不過,”和珅話鋒一轉,看了看謝啓坤,對他二人說道:“你二人是揚州的父母官兒,一個是我義父的學生,一個是我旗下的奴才,别的地方我不管,今後揚州地面上,要是再出現仙人膏,無論背景是誰,給我往死裏查……别想着觀風色,看雲彩,實話告訴你們,此次回京,無論如何,老子也得求萬歲爺下個禁仙人膏的聖旨,聽到了嗎?”
“紮——”二人見和珅說的嚴肅,慌忙躬身應命。
和珅這才伸手将二人攙了起來,微微笑道:“别怨我說話不客氣,我這是提前給你們敲個警鍾——仙人膏利益太大,就算朝廷真的下了禁令,也難保沒人铤而走險。”後世道光倒是禁煙來,奈何國人沉迷已深,屢禁不止,他隻希望提前加大力度,以免步後世之塵,那樣他的穿越可就真的沒意義了。
見衆人肅然聽着,和珅放緩了語氣,語重心長的說道:“按理說,我已經沒了欽差的職責,管不到你們了。隻是,我總覺得,既然萬歲爺器重咱們,給了咱們如今這身份地位,就應該對的起萬歲爺這份信任。爲官之要是什麽?不是如何逢迎上司巴結主子,也不是起居八座光宗耀祖,是對的起自己的良心,是爲黎庶謀福祉。老百姓的日子過好了,咱才對的起頭上這頂子,對的起萬歲爺對咱的信任!”
說罷和珅長長籲了口氣——也隻能言盡于此了,他越來越發現,面對一個龐大而又暗瘡密布的帝國,個人的力量是那麽的渺小,他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結局如何,他根本就無從掌握。
想到這裏,他的心不禁愈加沉重,也失去了說教的興趣,漫聲道:“本來我是想找青浦說些事的,不想你二人也來了,就啰嗦了這許多,希望你們不要覺得我年紀太輕,就不把我的話放在耳朵裏。”見二人張嘴欲說,他擺手制止,繼續道:“表忠心沒用,行動最重要,我會盯着你們的……剛開春,衙門正忙,你二人先去吧,我跟青浦說說話,就不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