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劉統勳點了點頭,徑直奔軍機處而去。阿裏兖哼了一聲,也轉身離開。于敏中與楊應琚沒理會阿裏兖,并肩出了垂花門,至永巷,見四下無人,于敏中忙道:“出宮之後,先去高大人府上走一遭,今兒我當值,脫不開身——将今日的事情一字不拉的說給他聽,該怎麽做,他心裏頭有數……”
得了于敏中面授機宜,楊應琚不敢怠慢,匆匆出了皇宮,直奔高恒府上,下了轎子,不理門子殷勤相待,直接問道:“高大人在家麽?老夫有急事找他。”
楊應琚常來往的,門子自然熟悉,卻從未見他如此急迫過,心知定是出了大事,都沒進去通禀,直接便引他進門,邊走邊道:“今兒個老爺本來要去聽尹繼善講課的,昨兒個高德全送來兩個娘兒們,一口的吳侬軟語,走路一扭三擺,骨頭縫裏都往外頭着騷。老爺的脾氣您知道,就好這口兒,這不,昨夜裏折騰了多半宿,估計現在都沒起床吧……”
楊應琚年逾七十,已是古稀之年,對于女人的事上已經沒了多少想頭,心裏再擔着事,并不與門子調笑,隻把臉闆的跟鍋底彷佛,那門子說了幾句,見他這樣,不敢在胡勒,住了口,噤聲隻在頭前引路。穿過一段曲折的回廊,又過一片海子,終于來到了高恒的居所。
楊應琚門口站定,陰郁的目光掃視了一下這座青堂瓦舍裏外嶄新的院落,沖門子道:“進去通禀一聲,我就在這裏等着。”門子連忙小跑着進了院子,不多時便又匆匆跑了出來,躬身道:“楊軍門,我家老爺叫你進去呢,奴才先告退了!”
楊應琚點頭進院,邁步上了台階,便聽屋内有女子聲氣,接着傳來一個略顯中氣不足的男子聲音:“是佩之麽?沒外人,進來吧!”不由苦笑一聲,推門走了進去,見高恒身穿家常便服,仰躺在椅子上,一左一右各坐了一個女人。屋内溫暖如春,女人們紗袍罩體,白膩的身子若隐若現。見楊應琚進來,她倆并無不适之意,依舊依偎在高恒旁邊,一個拈着葡萄往高恒的嘴裏送,另外一個嘟着殷紅的小嘴兒吹着一碗參湯。
兩個女人三十上下的樣子,身子俱都豐碩,烏黑的秀發散着,油光黑亮,白生生的臉龐因保養的好,隐隐帶着紅暈,膩脂似的,不細看,連眼角的魚鱗細紋都不甚清晰,蹙眉秀目,眉眼間和棠兒居然有些相似,笑顔可人。
楊應琚看了如此場面,胯下久未動過的話兒都顫了一下,暗暗羨慕高恒,嘴裏卻道:“好我的國舅爺,您這邊是醉卧美人膝了,咱們可是在大内受了萬歲爺好一番數落。”
高恒四十上下的樣子,白淨臉兒,儀表不凡,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貴氣,若非眼眶略微下陷,倒真是個充滿魅力的中年男人。他聽楊應琚抱怨,不緊不慢的吩咐旁邊的女人給楊應琚搬椅子,慢條斯理的道:“你少寒碜我了,咱這國舅爺可比不了傅春和,沒辦法,誰讓人家姐姐是正宮娘娘呢,咱也就隻能做小罷。我那姐姐也是個沒福氣的……算了,不說這些喪氣話,看你面色,像是發生什麽事了,說說,什麽事讓您這封疆大吏如此動容?”
高恒漫不經心的樣子顯得傲慢了些,楊應琚卻毫不生氣,仿佛覺得正該如此一般,當下也不在兜圈子,将适才宮裏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拉的跟高恒說了一遍,本以爲高恒一定會跳起腳來,卻發現他除了面色微微變了些外,眸光深邃,居然看不透他想些什麽。
高恒皺着眉頭微微思索了片刻,突然提高聲音叫到:“松阿泰,松阿泰……”一個枯瘦如柴的男人應聲從門外進來,正是卿靖原來的那個丈夫,笑眯眯的先沖楊應琚請安,這才問高恒道:“老爺,您叫奴才有何事吩咐?”
“昨兒個讓你給南邊飛鴿傳書,傳了嗎?”
“傳了傳了,奴才唯恐鴿子半路上出岔子,同樣的消息,用了三隻鴿子……”
“廢物!”高恒怒哼一聲,吓的松阿泰噗通跪到地上,不知道他發的是哪門子火。
高恒嘴裏嘀咕了一句,面有懊惱之色,接着卻眉頭舒展開來,吩咐松阿泰道:“拿筆墨來,”待松阿泰連滾帶爬的取來筆墨紙硯,凝神閉目沉思片刻,在紙上寫下:“回天乏術,壯士斷腕。”八個字,又在另外一張紙條上寫下:“事有變,速去!”這才擱筆,将兩個紙條遞給松阿泰吩咐道:“知道都給誰吧?盡快将信鴿送出去,耽誤了大事,提腦袋來見。”
說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目送着松阿泰匆匆離去,這才緩了聲氣,沖楊應琚道:“主子爺這心思還真是難猜,昨兒個聽說他龍顔大怒,我還心裏邊高興呢,不成想今兒個一早你就給我送過來這麽個消息,還真是不讓人消停啊……”
“可說就是呢!”楊應琚附和了一句,見高恒雲淡風輕的就将自己擔憂的事情處理好了,心裏不禁敬服,誇贊道:“十五阿哥有您這樣擎天保駕的能人可真是福氣,難怪令皇貴妃對您如此信任呢,跟着高爺辦事,就是心裏頭踏實。”
她信任我?我是信任我胯下那話兒吧?高恒不屑的想到,想着平日裏高高在上的皇貴妃在自己的身子下婉轉嬌吟,一副浪蕩模樣時,胯下的話兒不禁又動了動。看了看旁邊的兩位女子,不知怎麽突然覺得毫無情志,揮了揮手斥道:“你們先下去。”見她們聽話的出門,這才覺得心裏舒适了些,猛然醒悟,實在是由于兩女有些酷似棠兒的緣故——棠兒啊棠兒,什麽時候我才能在你的身上縱橫一次呢?
想到棠兒,不免想到屢屢與自己作對的和珅與福康安,他的怒火頓時不打一處來,忽的憶起當初在步軍統領衙門裏的大牢裏看到和珅的繼母伍彌氏的事情,眼睛一轉,頓時計上心來,笑眯眯的問楊應琚道:“聽說你跟伍彌泰關系不錯?”
“還行,他當涼州将軍時,我正在西甯道,常來往的,談不上相交莫逆吧,關系也不淺。”楊應琚老實回答道,接着問道:“高爺怎麽突然想起他來了?”
“也沒什麽,”高恒微微一笑:“咱們多年老交情了,你知道我喜歡婦人,這也瞞不過你們。當日常保的媳婦兒我曾見過一次,就是伍彌泰的那個庶女,當時驚爲天人,這不看到你,突然想起來了麽,怎麽樣?願不願意給我當回月老,牽牽紅線?”
楊應琚這才恍然大悟,心道你哪裏是看上人家了,純粹是給和珅上眼藥嘛。好嘛,先是指使固倫和敬的兒子去娶範雯雯,現在,居然親自打起了人家額娘的主意,據說那和珅對這繼母孝順的很,這計策也太過歹毒了吧,這不是誠心欺負人麽?
不過這話隻在他心裏打轉,見高恒直勾勾的瞅着自己,生恐回答的慢了惹高恒疑心,連忙道:“這還不好說麽,等會兒我出了您這大門,直接就去找他,将你的意思跟他說說。您是内府大臣,又是當朝國舅爺,他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這事兒,一準成,您就等着入洞房吧!”
“嗯,伍彌泰現在是鑲黃蒙古,正白旗漢軍兩旗都統,也算位高權重了,這麽着,你就說我說了,萬一事成,我必定将事情辦的轟轟烈烈,絕對不辱沒了他家。”
你這是要當着所有人的面打和珅的臉啊!楊應琚心中一歎,對于和珅居然有些同情起來,心中暗道:“和珅啊和珅,得罪誰不好,你非要得罪這位呢?”
此刻的和珅尚不知道,居然有人爲了報複他,而将主意打到了他一直敬愛有加的額娘頭上,真要讓他知道,恐怕又是一場軒然大波吧?
折騰了多半宿,一舉将海匪宋五等人緝拿,除了琳達與馬修之外,無一人漏,同時還查獲了價值數十萬兩的仙人膏,可謂收獲豐厚。
福康安宰了個四品守備,親自去和楊錫绂打擂台,由于有節制沿途軍馬的聖旨,自然不了了之。
大獲全勝,和珅卻開心不起來,心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海匪連根拔起,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裏,他除了指使福康安出面去探聽海匪消息以外,自己也不閑着,讓莊達領着,一一去見那些有出海走私經曆的商人,倒像是把要查禁仙人膏鋪子的事情都忘在了腦後。
而段成功他們丢失了仙人膏後,也無任何動靜,甚至楊希凡還邀請和珅參加過幾次宴會,像根本就不知道楊夢凡在和珅手裏的樣子。可是所有人都清楚,這一切,不過都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而已,大家都在等待着,等待一個契機,這一次,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就是不死不休。
這一日,和珅去了一趟百花樓,回來之後就把福康安叫了過來,讓他帶上蘇靈河與齊泰,徑直出了範府,直奔巡撫衙門。
“善寶,昨兒不是才去過嗎,怎麽今兒個又去呢?”馬車上福康安不解的問道。
“借兵!”和珅淡淡的說道!
“借兵幹什麽?”福康安心裏砰的一跳,仔細端詳着和珅,想從他臉上瞧出些端倪,卻失望的發現和珅的臉上面無任何表情,連眼睛都是一片深邃,居然一點也猜不出他的心事,不禁感歎:善寶成長的也太快了吧,越來越有大将之風了。
和珅的視線轉向窗外,沉靜了片刻,答非所問道:“起風了,又要變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