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河如蒙大赦,順勢“紮——”的一聲,這才起身,沖手下弟兄一揮手,當先往海匪的大船而去。
“走吧端木,咱們也過去看看!”福康安滿不在乎的一笑,慢悠悠的跟在後邊,閑庭漫步一般。端木一笑,緊随其後,暗地裏卻繃緊了神經——這位爺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點事,那老子也别活了,别說老爺夫人,就那位欽差和大人,也得要了我的小命兒!
也就說話愣怔的功夫,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海匪的船停靠的地方偏僻一些,隻見遠處河面之上,兩岸之旁點起了一盞盞光亮,燈火闌珊,熱鬧不減白日。這邊廂卻除了船上窗戶中透出的微微亮光外,隻聞河水拍擊船舷的嘩嘩聲,四下裏黑沉沉,冷森森,人群沖過去,不知驚動了河邊什麽水鳥,撲棱棱飛起一片,嘎嘎的叫着,襯托的四周更加陰森可怖。
船下統兵的是個千總,名叫李大春,和楊希凡楊夢凡兄弟相交莫逆。此次跟着守備福廣大人受楊希凡的邀請前來保護,心裏實際上是不以爲意的。開玩笑,段成功的貨,哪個不長眼的敢太歲頭上動土?不過看在十顆仙人膏的份兒上,他還是來了,一副勉爲其難赴湯蹈火的意思。福廣的心思估計和他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當蘇靈河與齊泰領着一大幫人突然從黑暗中湧出來時,把李大春吓了一跳,不等反應過來,就聽手下大聲喝罵:“什麽人?這裏現在是軍事重地,任何人不得擅闖,滾,在不滾爺們手裏的家夥可不長眼睛。”便未多言,暗地裏仔細打量對方,黑咕隆咚的,卻瞧不清楚,隻是覺得和那些平日裏見慣的流氓混混們不同,一絲淡淡的說不清楚的氣勢撲面而來,冷森森的,禁不住居然打了個寒戰。
“軍事重地?”齊泰站在蘇靈河的身後,不屑的冷笑一聲道:“你們是誰的兵,把你們領頭的叫出來,我要跟他說話!”
“我就是,怎麽的?”李大春往前站了一步,同時吩咐了一句“點火把”後,借着跳動不安的火光目視着蘇靈河與齊泰,發現兩人雖然便裝,不過氣度不凡,身後帶的漢子們,一個個挺胸凸肚,殺氣凜然,雖未穿軍裝,可一看就是士兵,面色不禁凝重起來,稍顯不安的問道:“兩位兄弟……我是李大春,蘇州衛的千總,是楊軍門(漕運總督楊錫绂)的手下,兩位是……?”
“西山健銳營左翼正白旗下副參領齊泰是也,”齊泰傲然說道,接着一指蘇靈河道:“這位乃是我的長官,參領蘇靈河大人。我二人此次随欽差正使和大人與副使福康安大人南下,忝爲欽差護衛隊隊長副隊長之職,奉副使福三爺軍令,接管這艘船隻,識相的趕緊讓開道路,如若不然,哼……”
說着話一抽腰刀,靜夜裏但聽“嗆啷”一聲,火光中但見刀光一閃,李大春身旁一名士兵手中舉着的火把随着刀光斷爲兩截,沾滿松油的火把落地之後“噗”的一聲,卻不熄滅,仍舊燃燒不止,卻也黯淡了許多。
齊泰收刀入鞘,并不說話,小眼睛定定的瞪着李大春,手依舊按在刀把之上,威脅之意不言自明。
健銳營始建于乾隆十三年。第一次金川戰役,四川總督張廣泗出戰當地土司,遇到其傳統的碉堡守衛,素手無策下傷亡慘重。乾隆遂下令從駐守北京的八旗士兵中選拔優秀者做爲雲梯兵,金川之役一戰成名,被乾隆帝欽賜“健銳營”。以後屢次參戰,屢立戰功,成爲大清禁軍中一支非常特殊的部隊,被視爲精銳中的精銳。
欽差護衛隊由健銳營充當,可見乾隆對于和珅與福康安的重視。
“健銳營”三字入耳,李大春心裏撲騰一聲,狠狠顫了一下,上下打量對方幾眼,光看對方身後漢子們火光下一個個虎視眈眈的樣子,已是信了十成,心裏不禁打起了鼓:怎麽辦?聽令,勢必得罪段成功,那家夥是這裏的霸王,欽差在還沒事,總有的走的時候,到那時……老子混到千總的位置可不容易……若不聽呢?看這個叫齊泰的樣子,恐怕老子隻要敢吐半個“不”字,馬上就要刀兵相向,我帶的這些人護漕還行,真跟這些百戰餘生的人對上……
他仿佛看到自己帶的弟兄們被對方狠狠屠戮的凄慘場面,渾身一緊,氣勢更低了一分,嗫喏道:“兩位……口說無憑……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光憑你們一說我就讓路,恐怕,恐怕……”
齊泰看了蘇靈河一眼,見他點頭,心中一定,摸出自己的小印拿了出來丢給李大春,“看好喽,爺是如假包換的遊擊将軍,冒充官員乃是抄家的罪過,爺沒空消遣你!”
李大春其實早就信了,如此說不過是爲自己找個借口而已——這麽多人看着,欽差的命令,老子可不敢違抗,日後就算你段成功想找我的麻煩,恐怕也得掂量一下。
他随意的看了一眼,果見齊泰的名字,又讓身邊的人依次看了一遍,這才恭敬的捧着交還給齊泰,跪倒行廷參之禮。他所帶的人有些是他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見他跪倒,自然以他馬首是瞻,紛紛跪地。其他大多數卻是福廣的親信,雖也明知得罪不起蘇靈河與齊泰,隻是福廣不出現,不肯奉命,原地站着,更有機靈的,偷偷跑上船去給福廣報信。
“都起來吧,一邊站着……你們呢?莫非是不奉命麽?”齊泰掃了那些依舊站着觀望的士兵一眼,目光如刀似劍。
在他莫大的威勢之下,衆士兵不禁膽顫,左顧右盼間,忽聽船上傳來響動,福廣渾身甲胄,在幾個人的擁簇下匆匆走了下來,不禁大喜,紛紛向他靠攏,彷佛隻有這樣,才能抵抗齊泰這邊那如山似海般的重壓。
“蘇大人,齊大人是吧?卑職蘇州衛守備福廣,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請安了。請問,兩位這是……?”
“奉欽差副使福三爺之名,接管這艘船!”齊泰又重複了一次福康安的命令,接着森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怎麽,福大人要抗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