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功心中冷笑,随着衆人起身躬身應是,此事便算定了下來。
福康安離開之後,和珅便命春梅伺候筆墨,将從莊氏父子那裏聽來的并自己知道關于仙人膏的種種危害一一寫在奏折裏,邊寫邊回憶後世鴉片所帶給華夏民族的巨大恥辱,唯恐乾隆不予重視,又寫道:
“奴才一路南行,唯蘇揚二州,實乃膏腴之地,阛阓(huan hui街道,代指經濟)聚集,實乃吾大清少有的富庶。然,嘗聽少保容可大人語帶憂心直歎,言及年來各種貨物銷路皆疲,素有某貨萬金交易者,今隻得半數。奴才驚問一半售于何貨,則一言蔽之,正是那仙人膏也。其言談間憂心忡忡之态,骨瘦如柴之狀,奴才每每思及,心中即驚又佩且怖。”
寫到這裏,他想了想,又伏下身子繼續寫道:“勿怪容可大人憂慮,奴才曾救一風塵女子,其夫原是中富之戶,家道殷實,隻爲吸食仙人膏,變賣家産,到最後,居然将妻女盡皆賣與行院,其行爲令人發指。此正是仙人膏厲害之處,奴才仔細查探,蘇州府仙人膏鋪子每日所售仙人膏甚巨,其流向四面八方,甚有官員政府中人,約略估算,吸食之人不知凡幾。按每人每年花費千兩算,則一年之漏就不知凡幾,奴才估摸,足可疏通黃河,修建海塘也。銀錢還是小事,奴才所慮者,吸食者呼朋引伴,以誘人上瘾爲能,愈陷愈深,瘾頭發作,肆無忌憚,健康虧損,玩心而回頹俗,是以,奴才建議,應予以嚴禁,吸食之人立嚴法也!
唯此,或許仙人膏事自絕。然此事卻有極大難處,蓋因吸食者衙門中人最多,幕友官親長随書辦差役,其利益鏈甚或牽扯到奴才不敢言之人,皆是可包庇販賣之人,若無主子嚴令,彼者利益驅使之下爲販賣者源源接濟,奴才空有心也難爲之。奴才不肯亦不敢欺瞞主子,依奴才心,吸食者論死也不爲過,開館販賣包庇之人,斬立決枭首示衆亦不爲過。此若人家子弟在外遊蕩,靡惡不爲,徒治引誘之人而不锢其子弟,彼人有恃無恐,必複犯也。若治此弊,必以重懲吸食者,不寬售賣者,包庇者同罪,從源至尾,一律嚴懲不貸,臣民或有驚懼之心,庶幾不敢犯之。”
正寫着,福康安已經從前邊回來,笑眯眯的走到和珅身後看他寫什麽,越看越是驚心,面上愈發嚴峻起來。
和珅卻沒理會他,琢磨着,繼續寫道:“仙人膏之害此時初顯,吸食者不過害及自身,然千裏之堤毀于蟻穴,又雲防範與未然,設若任其發展,必定流毒于天下,其害甚巨,奴才每每細思,萬一至奴才所憂之境地,則中原無可禦敵之兵,無可充饷之金,不免膽顫心驚。奴才才識淺陋,甘冒天威,唯念主子隆恩深重,目睹此利害切要關頭,恐其築室道謀,放縱即無可挽回也,不揣冒昧,瀝忱附片秘陳,伏乞聖鑒,不勝惶恐之至,謹奏!”(此折參考林則徐《禁煙奏折》)
和珅寫罷擱筆,福康安卻抓起筆來在和珅的名字後邊鄭重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這又是何苦?”和珅苦笑,心中一陣感動。
福康安鄭重道:“我是你義兄,咱們休戚與共!”接着嘻嘻一笑道:“你若真的感激,不如以身相許吧……?”
“滾!”和珅一把打開福康安遞向自己下巴的手,狠狠白他一眼,一邊将折子密封,一邊正色道:“方才沒顧的上跟你說,十五夜有一艘海匪控制的船隻在徐家驿碼頭登陸,到時候段成功準派人去交易,咱們一定要抓他個人贓并獲,咱們帶的兵夠不夠用?我認識的人少,若不夠的話,你琢磨琢磨,當地誰的兵可靠。我這就給莊有恭寫個手谕,先把那家仙人膏鋪子查封了再說!”
“寫什麽手谕,萬一将來……這不是留下把柄麽?”福康安不滿的道。
和珅一笑,目光閃爍,堅定的道:“仙人膏乃禍國之源頭,我身爲大清子民,這點幹系還是願意冒的,功過自有後人評說!”說着話已經将奏折封好,沖門口站着的戈什哈招招手,加蓋了自己的欽差印信之後遞給對方:“八百裏加急發往軍機處,不得有誤!”
戈什哈原本隻看和珅是福康安的朋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後來見他掏出欽差印信,這才恍然而驚,恭敬的接過奏折,“紮”的一聲,馬刺碰的嘩嘩作響,行個軍禮,這才匆匆而去。
“我也去安排賬房查賬的事,咱們來江南時間也不短了,不能老這麽拖着,雲南南邊要打仗了,咱們得趕緊給主子爺解決了這個後顧之憂!”福康安說着,見和珅點頭并無其他話說,便也出門而去。
這邊和珅與福康安忙碌了起來,涉園之内,段成功作别莊有恭等人匆匆回府,到家時剛過未時。正月裏天氣,從上午就變了天,烏雲密布,陰沉沉的,風涼的很。下人們吃了午飯都躲在屋子裏貓着,門房除了幾個站崗的,就連門子都不知去向,空蕩蕩的,段成功一見,臉上頓時陰沉似水,一步邁下馬車,幾個大步邁上台階,沉聲喝道:“王興呢?不守着大門死哪兒挺屍去了?”
王興是段府管家的妻侄,挺機靈的一個小夥子,甚有顔色,不然也不能擔當門子的重任,加之長相俊秀,能說會道,平日裏很受寵愛。段成功平日裏很少對他發火,今日不同,雖說做足了準備,不過所謂做賊心虛,心中并不安生,加之又想着刺殺和珅的事,再想起上邊拿自己當棄子的做派,滿腦門的關系,這王興算是撞在了槍口上。
幾個侍衛面面相觑,偷偷往門房旁邊的小屋裏瞅,不免有些幸災樂禍的神色流露,段成功頓時明白了一切,怒哼一聲,正要發作,就見王興拎着褲子衣衫不整的從小屋内沖了出來,面色蒼白張惶,老遠着就跪倒在地,膝行到了面前,“不争氣的東西!”怒哼一聲,一腳将其踢翻在地,“去,把你楊大爺找來,我在燕譽堂等他,滾!”
王興被重重一腳踢在肩膀上,疼的呲牙咧嘴,如蒙大赦般匆匆去尋楊希凡不提。段成功徑直往燕譽堂而去,卻沒見到夫人楊珠兒,心中愈加煩悶,站在門前的廊子裏來來回回的兜圈子,吓的一應小丫鬟們個個躲在遠處不敢近前。如此熬了好久,見楊希凡匆匆進了院子,衆人提着的心這才落地,沖其行禮不疊。
段成功去見福康安的事楊希凡知道,覺得他回來不定多晚,安排好人十五夜接洽仙人膏的事宜之後匆匆回府,徑直派人去尋姐姐。這些日子他忙的很,跟楊珠兒久不親熱,一見面便将姐姐摟到懷裏,恣意愛憐一番,剛剛脫了衣服上床,事體沒完,便聽王興門外禀報段成功尋自己,不免憋了一肚子火,匆匆穿好衣服一邊往過趕一邊肚子裏暗罵:“沒城府的東西!”及至進了院子,已是收拾好了心情,從**中清醒過來:姐夫雖說沒甚出息,不過畢竟是我目前最大的靠山,還得低頭。
想着匆忙上前,一邊行了禮,換上一副擔憂的表情問道:“姐夫,又出什麽事了麽?這麽急着找我?”
不知爲何,段成功就有天大的事情,一見自己這個内弟便覺得找到了主心骨兒,聽他問話,一顆煩躁的心漸漸定了下來,将福康安要清查賬目的事情對他一說,完了歎息一聲:“咱們雖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過,畢竟挪借庫銀是實,别說我不踏實,就連孔傳炣,現在估計也如坐針氈,等着吧,不出今晚,他就得過來找我……找你來,是想問問,你找的那些富商們可靠嗎?現在多事之秋,可出不得一點差錯啊!”
聽段成功這麽一說,楊希凡原本安定的心也起了波瀾,咬着嘴唇沉吟片刻,心說這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畢竟是掉腦袋的事,那些富商們不管誰出點岔子,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不過不敢将心中的擔心說出來,反而還要爲段成功安心,“放心吧姐夫,都是老朋友,靠着咱們他們這幾年都掙的盆滿缽滿,還指着咱們發财呢,不會出賣咱們的!”
段成功略略心安,又問道:“跟舒敬聯系了麽,事情準備的如何了?”
“剛從碼頭回來,見着他了,我跟他商量好了,先做好仙人膏的交易,完了就辦那事兒,正要跟您說呢!”
“唔,”段成功又放松了些,這才發現還站在廊子裏說話,自失的一笑道:“其實也沒啥好擔心的,大不了就像舒敬說的,逃亡海外罷。這些日子你準備着,我也給那些從咱們手裏分銀子的人寫信,還有那高家,令皇貴妃,哼,誰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他好過,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