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靖,讓你受委屈了!”忽聽身後傳來和珅的聲音,忙回頭看,見他斜靠在廊柱黑影裏,方才未曾留心,居然沒有看到,不由一愣,連忙上前扶住,埋怨道:大爺傷勢沒好利索,不在屋子裏好生歇着,外邊風冷,萬一受些風涼,春梅姐姐又是一番擔憂。”
“哪裏就那麽虛了?”和珅一笑,“倒是你,那楊夢凡沒有難爲你吧?”
“那樣的男人我見多了,即想當**,又想立牌坊,花樓裏邊的姐兒們最愛就是這樣的……大爺,我的出身……您别瞧不起……”
“說什麽呢?”和珅一闆臉,“若非無奈,哪個女人願意做那開門賣笑的營生?你是夢蟾的女人,就是我的朋友,從我本心,可從未有一時瞧你不起過。倒是方才……我和瑤林的身份不宜暴露,你且放心,今天的帳我記下了,用不了幾天,咱們連本帶利一塊兒跟他們算。”
自那日在河間府與和珅偶遇,相處的日子也不短了,卿靖冷眼旁觀,已經漸漸了解了和珅的爲人,最欣賞的便是他那種從骨子裏帶出來的豪放不羁,好像什麽都不放在他的眼裏。
按說這樣的人會顯得狂妄無知,高傲自滿,偏他又處處能夠給人一種真誠的感覺,坦蕩,而又不做作——比如那春梅,雖說長的漂亮,畢竟歲數大着和珅十幾歲,又是丫鬟的身份,與他身份懸殊,按理說,即使真的發生關系,他也不應該太拿這當回事,他好色嘛。可事實上呢,和珅偏就處處維護,真拿她當自己的女人待。
這讓情路曲折的卿靖尤其羨慕,同時也暗暗好奇:這位和大人,莫不是有什麽戀母情結?對我也這麽好,難道心裏也打着主意?可平日與他相處,雖也免不了調笑幾句,倒真的感覺不到一絲暧昧。難道說,我長的不如春梅?
不知怎麽一酸,卿靖道:“大爺想多了……孟蟾是個孝順兒子,與他京城一别,妾身都不知道有沒有再見之期,女人之說,沒名沒份的,沒準兒用不了多久他便把我忘了……妾身就是這個命,您不必顧慮夢蟾,更不必顧慮我……”
卿靖說着話,泫然若泣。
借着門口探出的燈光,和珅能夠将她凄苦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發現此刻的她渾無往日擡頭挺胸,仿佛天塌下來都難不住的那股勁頭,心裏一陣煩躁,忍不住喝道“住口!”見對方面色大變,方想起自己面對的不是後世那個朋友,不由低了聲音,緩緩道:
“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在我心裏,是拿你當朋友,當妹妹看的——人生不如意事常**,别說你我,全天下人沒一個躲的過。不就是當過妓女麽?不就是當過小妾麽?在我這兒,全都不叫事兒。你這副怨天尤人妄自菲薄的樣子,我實在是看着不舒服。還是你那副天塌下來都難不倒的勁頭可愛——千古艱難唯一死,沒死,那就好好的活,咬着牙往好裏活!”
和珅老氣橫秋的話卿靖早已見怪不怪,不過話裏的内容讓她深深感動。她明白,和珅能夠當着自己的面說出“妓女”那個詞,說明在他的心目中,真的不在乎自己曾經當過妓女。倒是那句拿自己當朋友當妹妹的話讓她覺得好笑,鳳眼一彎:“大人就會沾人便宜,妾身明明大你十多歲,偏要說我是您妹妹——就我敢叫您一聲‘哥哥’,莫非您就應?不怕别人笑話?”
“叫來聽聽啊?敢不敢應一試便知嘛!”卻是春梅的聲音。方才和珅發火,聲音稍大,驚動了正在裏邊收拾屋子的春梅,門口聽了半天,方知和珅對卿靖的心意,對卿靖的醋意十分去了八分,忍不住開口打趣。
“叫就叫,妾身長這麽大,可還沒有怕過什麽!”卿靖見春梅也從屋裏出來,不知爲何有些難過,賭氣道,說着面向和珅,見燈光下他眉若遠山,眸似點漆,瑩潤如玉的嘴唇微微的翹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頓時一怔,洩氣道:“算了算了,大爺這副模樣,說句不恭敬的,不像哥哥,倒像是個……像是個……”
“像什麽?”和珅不禁追問。
“像個小弟弟!”卿靖道,說完咯咯一笑,擰身快步跑回了楊夢凡給她安排的房間。
“哈哈,這下吃癟了吧?十五歲的熊孩子毛都沒長全,成天介裝大人,老子最看不來你那老氣橫秋的樣兒——卿靖好樣的,果然是女中豪傑,巾帼英雄!”
“我呸,老子十六歲了好不好?”和珅沒好氣的白了剛從房裏出來的福康安一眼,見曹雪芹也跟在後邊,正色道:“說起小弟弟來了,正好,有些事我想跟你們商量一下,咱們屋子裏談!”
驿站一共就給安排了三間房,并排挨在一起。卿靖和她的丫鬟自然是要單獨住一間的。和珅傷勢未曾全好,春梅得照顧他,自然也得一間。沒辦法,福康安隻好委屈的跟曹雪芹和墨林住到了一間。行船一日,方才回屋子裏換了身幹爽衣服,出來正碰到卿靖打趣和珅,不免解氣。此刻見和珅如此嚴肅,便不再嘻哈,伸手扶住和珅胳膊進屋。
“瑤林,那段成功認識你麽?”
“去年主子爺南巡,我是随駕侍衛,在江蘇這邊住的時間不短,當地的官員,估計認識我的不在少數。而且那小子慣會拍馬屁,沒事就往主子爺和魏佳主兒身前湊,我跟他朝面不是一次兩次……”
“官場之人就講究個眼明心亮,你是相爺公子,又是主子爺眼前紅人兒,那段成功記不住誰也得記住你——原還想着微服私訪,暗暗探查消息呢,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倒是大意了!”和珅皺着眉頭道,接着面色一展道:“我看不如這樣,看那楊夢凡的樣子,是對卿靖一見鍾情了,明兒個一早,他準來纏她,咱們不若來個将計就計,我就扮成卿靖的弟弟,想辦法跟楊夢凡搭上關系,從他那尋找突破口……光洞玄子的賬簿,說服力不大。至于你,咱們得分開,我想想……正好芹圃先生的老家在江甯,這樣,你陪着他去故地重遊,順勢亮明欽差身份,給我這邊打個掩護……”
“那不行,你太危險了!”福康安打斷和珅道:“萬歲爺讓我做你的副使,就是爲了讓我保護你!再說了,就算我去江甯亮身份,總得有正使吧?你這長相……欽差出現,當地官員絕對要參見,我上哪裏找欽差正使去?”
“這還不簡單?或者說我病了,或者找人假扮——我又沒你名氣高,這邊估計就沒認識我的人,随便一個方法就糊弄過去了。至于我這裏,有春梅你還不放心麽?我再喬裝打扮一番,準保沒人認的出來……”
“少爺,咱們跟楊夢凡都朝了面,你若喬裝,他絕對會懷疑!”春梅插口道。她擔心的有道理,和珅長的太有特點了,猛然少了他,再多出一個長相普通的,傻子也得問問是怎麽回事。
“這個簡單,瑤林你們明天起早動身,直接去江甯。黑燈瞎火的,驿站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少人。至于我,一會兒喬裝改扮一番,春梅你把我從後牆送出驿站,然後我自己從前門進來,就說是卿靖的表弟,下船後辦了點别的事,耽擱了些時間……”
“可是少爺你胸口的傷……?”春梅面露擔憂之色道。
“剛才我在門外站了半天呢,走慢點,不礙事了!”和珅道,其實也不怎麽礙事了,裝的挺痛苦,不過是願意讓春梅抱着而已。如今這情況,卻不能裝下去了,“就這麽定了,一會兒把卿靖叫過來,咱們好好商量一下,别漏了餡兒!”
衆人思謀片刻,覺得和珅的話确實在理,便不再反駁。福康安雖然不情願離開,可是正事要緊,也隻得硬着頭皮認了。
事情既然定了下來,衆人便開始忙碌起來。福康安與曹雪芹去找卿靖商量如何圓謊的事,春梅則忙着給和珅換行頭,貼面具。一切收拾妥當,又把卿靖叫過來交代好如何撒謊,春梅先去前邊探了探動靜,發現都在喝酒之後,這才把和珅帶到後院後牆,抱着他縱身上了牆頭。
卿靖早就去前院兒等着,過不多時,便見改扮好後的和珅出現在了正門,先不往出迎,直到和珅驚動了那條看門犬,引出了屋内人,對上話之後,才款款從陰影處出去。
楊孟凡是來這邊借驿站軍馬的,臨别交代好魏老三要好好照顧卿靖,有她出面,自然一切順利。和珅改頭換面,搖身一變,成爲了卿靖的表弟,随着她邊往後院走,邊小聲道:“現在萬事具備,隻欠東風。有你打掩護,看我怎麽将這蘇州城攪個翻江倒海!”
“妾身……姐姐拭目以待!”卿靖一笑,珠玉簪子輕輕顫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