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新年第一天上班,衆王公大臣來的齊整,俱自一身簇新,連平日不甚修邊幅的弘晝都穿的利利索索,暖帽上十一顆東珠在日頭的照射下熠熠生光。大臣們以傅恒爲首,他平日就注重儀表,在這樣重要的場合,穿着更是毫無瑕疵。
衆人本已等的心焦,忽見乾隆皇帝明黃色二十四人擡禦轎逶迤而來,黑壓壓跪了一地,直至乾隆下禦轎,邁着矯健的步伐拾階入殿,這才随着弘晝與傅恒兩位領班魚貫入内,各就本位,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衆目睽睽之下,乾隆皇帝端坐在大殿正中須彌寶座上,視線在弘晝傅恒劉統勳于敏中阿裏兖等人身上一一掃過,良久才道:“衆卿平身吧!正所謂新年新氣象,過了個年,瞧諸位氣色,各個不錯,朕心甚慰!”頓了下目視弘晝道:“就是老五,臉色兒有些白,可是身子不适麽?”
弘晝不妨乾隆先就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躬身道:“勞主子挂懷,臣弟吃的飽睡的香,沒事!”
“如此便好,”乾隆一笑,沖旁邊侍立的太監道:“請玉玺吧!”
太監躬身應是,扯着公鴨嗓子叫道:“皇帝開玺啦!”聲音又細又尖,遠遠的傳到殿外。不多時,便見尚寶監總管太監李進忠的帶領下,二十五個小太監各端一方玉盤魚貫而入,齊整整的排列在禦座下,靜待乾隆開玺。
這樣的開玺形式乾隆已經做了整整三十次,這次并無任何不同,下了須彌座,首先揭開最東頭太監手裏玉盤上的明黃緞子,露出裏邊一方白玉質蟠龍纏繞的玉玺,乃大清授命之寶。再次揭開第二名太監玉盤上明黃緞子,露出裏邊一方碧玉質蟠龍纏繞的玉玺,乃皇帝奉天之寶。并不停留,依次揭開大清嗣天之寶,皇帝之寶二方,天子之寶……直至最後一方第二十五方墨玉質交龍紐廣運之寶,才算結束了例行的開玺儀式。(沒查到資料,自己想象的,如果有人知道,不妨發表在書評,我自會改正,感激不禁)
重升須彌座,靜待李進忠領着端玺太監魚貫出殿,乾隆這才深吸了口氣,沖底下王公大臣緩緩道:
“今日元旦,萬象更新,朕自登基算起,戰戰兢兢,至今已是三十個年頭。賴諸天保佑,先祖庇護,衆臣工輔佐,總算沒有出什麽岔子。如今思來,實乃萬幸。”先說了句自謙之詞,接着他口氣轉爲嚴厲,“開玺之日,乃是曆代留下的傳統,按說是不該說什麽的,不過,未雨綢缪,朕要多講幾句:聖人說忠說孝,說仁義廉恥,無非教導天下歸仁。朕治天下,以仁做綱,以恕做緯,自問兢兢業業,尋思天下臣民必定不肯負朕。誰知朕想的過于美好,總有那些人欺朕良善,陰奉陽違,上下勾結,做出些人神共憤,天理難容的事情。哼,豈不知三尺之上有神明?豈不知煌煌國法,非是虛設?言盡于此,希望諸位臣工無則加勉,引以爲戒!”
乾隆那聲冷哼,好似數九寒冬的一道冰錐,狠狠的刺在諸位王公大臣的心上。聽着他冷厲的嚴詞依舊在空曠的大殿内回蕩,不禁吓的全部跪伏在地上,以頭搶地,沒有人敢觸他的黴頭,心中隻是思量,不知出了何事,惹得這位平日和藹可親的老爺子,居然在元旦大典之時便發作起來?一時間俱自悚悚不安,噤若寒蟬!
大殿上忽然落針可聞,良久之後,才聽乾隆長長歎息一聲道:“莫怪朕撿這個日子發作,實在是底下人們鬧的太過不像話,朕心裏着急啊!”
說着再歎:“先帝爺将這九州之地盡數交予朕,定是對朕給予厚望的,朕不願做那耽于享樂的帝王,朕要做聖祖爺先帝爺那樣的帝王,其中艱辛,又有誰知道呢?”
說罷又歎息一聲,本來俊朗的面孔上居然閃過一絲疲憊,怅然道:“賀表就不一一念了,都遞上書房,忙了一大早,朕乏的很,除了弘晝春和留下,其他人都跪安吧!”
乾隆下了須彌坐,徑往殿外行去。傅恒和弘晝對望一眼,沖底下依舊跪着滿面茫然的諸人揮了揮手,匆匆跟在乾隆身後往大殿外走去。
出了大殿,乾隆居然不坐禦轎,步行徑往中右門,過崇樓左拐,看樣子是要去壽康宮。弘晝與傅恒跟在他的身後,見他不說話,不知道他在跟誰生氣,誰都不敢貿然開口。
快過慈甯宮的時候,弘晝實在忍不住,落後一步,輕拍了同樣悶頭不言聲的高大庸一把,向乾隆努了怒嘴,用口型問了句:“主子怎麽了?”
高大庸用手比了比脖子,搖頭不敢說,見弘晝失望,突然一陣沖動,也用嘴型回到:“好像是和珅出事了!”說完臉一垮,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再不多言一句。
什麽?弘晝猛的睜大了嘴,一顆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一般,強忍着沒有叫出聲來,腦子裏亂成一團,步子不禁慢了下來。
“老五怎麽了?”乾隆突然感覺後邊的步伐少了一人,見弘晝面色慘白站在不遠處發呆,忍不住開口問道。
“哦?哦,沒事,沒事,被風吹了!”弘晝心一緊,随口應付一句,匆匆跟了上來,鼓了鼓勇氣,小心翼翼問道:“皇兄,春和不是外人,臣弟鬥膽問一句,今兒個大朝會上,什麽事惹您生氣了?您一身肩挑社稷,有事可别悶在心裏啊!”
乾隆詫異的看了弘晝一眼,繼續往前走着道:“還不是福康安的奏事匣子,昨兒個晚上送進來的,”說着話已經過了慈甯宮,進了東邊的便門,就聽前方一陣莺莺燕燕,一大群宮女擁簇着兩人從徽音右門逶迤而入,正中一女子身穿石青色織金綢鑲邊圓領對襟斷袖坎肩,上繡行龍萬福萬壽,彩雲相間。這是妃子典型的裝扮,不過此女領子後邊絲縧卻與普通妃子金黃色不同,乃是明黃色,上墜珠寶,随着其邁步行走而不停晃悠。
如今中宮空缺,能夠如此穿戴的隻有令皇貴妃魏佳氏了。隻見她三十許年紀,五官與福康安有些相似,相貌周正,蜜色唇瓣在朝陽下泛着淺亮的色澤,柳眉淡抹,黑眸中碎波點點,眉眼間笑意漣漣。舉手投足間,散發一股淡雅卻又不失高貴的氣度,踩着花盆底款款而行,更添一股成熟女人獨有的妩媚。
在其身邊另有一名女子,無法看出年齡,行止大方,有成熟韻緻,一颦一笑,卻又少女般清純,走在魏佳氏的旁邊,非但不顯遜色,反有過之,正是那素有滿洲第一美女之稱的棠兒。
衆女見乾隆領着傅恒與弘晝從東便門入内,連忙盈盈拜倒,若黃鹂鳥兒同鳴般道:“妾身恭請聖安!”
話被打斷,乾隆并無不悅之色,視線在兩女身上飛快掃過,淡淡說了句“平身吧!”又待弘晝與傅恒給魏佳氏行過禮後道:“都是一家人,鬧什麽虛禮,一起進去給老佛爺請安吧!”
弘晝心念和珅,飛快道:“皇兄還沒說福康安的折子怎麽了……”說到這裏才反應過來犯了忌諱,猛然一驚,連忙又解釋了一句:“您氣色不好,萬一進去老佛爺問起……”又覺這話說的也不對,連忙停住,幹脆硬着頭皮直說道:“算了,臣弟也不瞞你了,剛才一聽您說福康安的折子,我就開始提心吊膽,實在是擔心那和珅,恰遇上魏佳主子,又給耽擱,臣弟這心實在是……”
高大庸面色蒼白,身上浸出一身冷汗,這時才放下心來,感激的看了弘晝一眼。
乾隆本已疑心,此刻聽弘晝實話實說,反倒釋然,淡淡道:“朕還奇怪呢,平日從不關心朝政的荒唐王爺怎麽今兒個反常了,原來是擔心和珅啊!”說着一頓,“你與和珅的交情朕明白,不過他現在年歲雖小,卻也是從二品的朝廷大員了,大臣不可與王公結交的規矩不能廢,這樣吧,你現在是正白旗的都統,高大庸記着,傳旨内務府,将和珅一族擡入正白旗,和珅改任正白旗副都統。”
正白旗乃是上三旗,正紅旗卻是下五旗,乾隆此舉對和珅整個家族來說都是莫大的恩寵,偏和珅又是如此弱齡,衆人俱自驚訝不已。
乾隆一見衆人神情,怕别人說自己太過兒戲,不禁解釋道:“朕這麽做,一來是爲老五着想,二來麽,和珅因公受傷,也算對他一個彌補,喏,這是福康安遞上來的折子,既然大家都關心,春和,你就念念吧!”
傅恒接折子在手,面色頓時變做煞白,緩緩打開折子,仿佛怕裏邊鑽出一條蛇來噬他一口般,不過打開之後,卻又心急,一目十行掃了一遍,這才長籲了口氣。
弘晝等人目不轉睛的盯着傅恒,棠兒更是心兒狂跳,直恨不得撲上去将折子搶到自己手裏先看看。
“念吧,讓他們都聽聽!”乾隆淡淡催促一聲,臉色瞬間變的陰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