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善寶辭了弘晝到家的時候,發現平日冷冷清清的院落中居然傳來好多人說話的聲音,心說這消息到是跑的挺快,入門一看,就見正廳大敞着,裏邊或坐或站的有不少人,皆是女人,除了馮氏和馮雯雯自己認識外,其她的居然一個都沒見過。
“善寶快來,額娘給你介紹,這是你舅媽,這是你表姑,這是你堂嫂……”什麽七大姑八大姨的,平日裏老死不相往來的人,聽了善寶當官的消息後,一個個都像雨後的春筍一般冒出了頭。
善寶雖然心中不以爲然,可看伍彌氏那容光煥發的模樣,卻也不好掃了她的興緻,耐着性子,強撐着微笑,一個個的跟這些人們打着招呼,輪到馮氏的時候,他卻沉默了。
馮氏也自尴尬。她是背着英廉來的,看着眼前這俊秀的少年,想着前些日子此子還是一文不名,想不到一朝得寵,馬上就魚躍龍門,不禁想起那句“甯欺九十九,莫欺剛會走”的古話,心中說不出的失落。
馮雯雯依舊是一身鵝黃,卻好像沒有馮氏的顧忌,蹦跳着走到善寶身邊,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輕輕晃了兩下,嬌憨的說道:“善寶哥哥,現如今你當了官,我爺爺再也不敢阻擋咱倆的婚事了,你開心嗎?”
真的不敢阻擋嗎?恐怕未必吧!
善寶心中苦笑,心說老子若不當官,咱倆的事沒準兒還有希望,如今得了聖寵,你那死要面子的爺爺恐怕就會更加堅定了吧!
“雯雯,”馮氏見善寶尴尬,匆忙喚道,“過來,如今你善寶哥哥成了官身,就不能像以前那麽随便了,知道嗎?”
其她女人瞅着三人,一個個暧昧的笑,伍彌氏端坐在中間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突然像被人灌了蜜一般。
馮氏突然後悔今天來這驢肉胡同一遭了,跟自取其辱沒什麽不同,如坐針氈的熬了一會兒,找了由頭,扯着不情不願的馮雯雯告辭離去。其她女人瞅着天色不早,也撂下些“好好幹,早就看好你”“以後常來家裏玩啊”之類的話頭,告辭而去。
終于安靜了。
将一衆女人送出府門,福康安正要拉着伍彌氏回房說話,突聽胡同口馬蹄得得,回頭一看,見福康安裹着一件玄色大氅騎馬而來,不禁停下了腳步,站立在大門口等他。
“我去廚房幫幫紅杏!”伍彌氏看一眼遠處的福康安,輕聲說了一句,扭身回了院子。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善寶望着福康安匆匆而來,腦海中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來,回憶着在宮中時自己對那乾隆奴顔婢膝的醜态,他突然間猶豫了:真的這麽稀裏糊塗的出仕麽?圍着那麽個半截土賣身的中年人做幾十年的官,等他死了,再圍着他的兒子做個幾十年?自己已經稀裏糊塗的得罪令皇貴妃了啊,不會自己空努力一場,最終依舊是一條白绫吊脖子吧?
何其苦逼的人生啊!
他歎了口氣,眼睛中蒙上了一絲憂慮。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莫不是歡喜糊塗了吧?啧啧,剛剛十五歲便襲了爵位,滿大清也不多見啊,明天我得找木匠過來,把你家的門檻修高點,别讓那些上趕子給你提親的媒人踩平咯。”福康安下馬,用手在善寶前邊晃了晃,取笑着,說出的話卻仿佛剛從醋缸裏撈出來似的。
“呸,”善寶啐了一口,歎息一聲道:“知道嗎,你沒來之前,我剛送走那幫子平日老死不相往來的七大姑八大姨們。”
“怎麽,感慨了,這就叫‘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人們就是這麽現實。”
“是啊,是啊,這不你也來了嗎?咱倆認識這麽久了,你可是第一次登門呐,這才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呢!”善寶忍不住逗福康安道。
“因嫌紗帽小,緻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爲他人作嫁衣裳。”福康安吟道,突然呸的一聲,推了善寶一把,恨恨的道:“爺是那樣人嗎?你小子用的着爺巴結你?”
“嘿嘿”善寶但笑不語。
“對了,你也看《石頭記》?”福康安忽然撞了善寶一下問道。
“《石頭記》?”善寶心說,就是那《紅樓夢》吧,點了點頭,“是啊,你也看?”
“嗯,這書寫的太好了,滿京城的王公貴族們,人人手抄一冊,流傳廣着呢,可惜……”
“可惜怎麽了?”善寶忙問。
“可惜這曹雪芹最近得了病,寫到第七十九回‘薛文龍悔娶河東獅,賈迎春誤嫁中山狼’就沒了下文,前些日子我還琢磨着去看看他呢,這些日子忙着你的案子,都給忘了!”福康安歎息道,說着看向善寶,想着能聽他感激自己一句。
卻見善寶張大了嘴,忙問:“怎麽了?撞鬼啦?”
“呸,你才撞鬼了呢?”善寶合攏嘴巴,心中卻翻騰起來——他酷愛古文,自然清楚記得曹雪芹這位中國古代最偉大的文學家的死亡日期,1764年,換算成乾隆紀年,便是乾隆二十九年,今年可是乾隆三十年了啊,怎麽……?
“沒撞鬼你剛才怎麽了?”福康安伸手探了探善寶的額頭。善寶一把将他的手打開,“别沾我便宜,對了,你什麽時候去看那曹雪芹啊,能帶我一起去嗎?”
“當然可以,”福康安求之不得,連連點頭,“正好前幾日倉山居士也來了京城,來我府上看過我阿瑪,據說現在就住在曹尋芹那裏,到時候一起讓你見見。”
“袁枚,袁子才?”善寶驚問。
“是啊,正是他,自從辭官之後,萬歲爺屢次召他入朝,他都不來,我反正是挺佩服他的。”
南袁北紀嘛,誰不識得呢?善寶此刻心裏已經有些麻木了,點了點頭,“明天有事嗎?沒事咱們一起去看看他們吧,我也想長長見識呢!”
“明天恐怕你得待在府中等着接旨,我也得入宮當值,後天吧,後天我跟阿裏兖請個假,咱倆一起去!”
“好,一言爲定!”善寶伸手與福康安擊掌,這才請福康安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