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海不明就裏,還在一邊勸說顧南:“什麽事啊?阿逸還小嘛,有什麽事情你不會好好說?别這麽兇!”
顧南對着他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繼續對楊逸沉聲說道:“聽到沒有?!”
“聽到了,”楊逸不敢再出言不遜,轉回正題,“事情到底怎麽樣了?要我回去嗎?”
顧南不想讓他太操心,便報喜不報憂:
“放心吧,我會處理,你不用回來了,安心學習就好,反正你回來也幫不上忙。”
“嗯,”楊逸倒也不堅持,“那,爺爺奶奶好嗎,他們一定氣壞了吧,爲這個不孝子!”
顧南哭笑不得:
“這話也是你說的?他們沒事,你不用擔心了。”
其實怎麽會沒事呢?周莫言到現在還在昏迷,不一定會有什麽事,不過這些事情如果告訴楊逸,除了讓他更擔心以外,于事無補。
楊逸又說了幾句話,便挂了電話。
“阿逸有什麽事嗎?你幹嘛對他那麽兇?”
顧南搖頭:“沒什麽,爸,賭場那邊你到底欠他們多少錢?”
一提起這件事,楊天海就低下頭去,不敢看顧南:“倒是沒有欠他們錢,就是沒有錢和他們賭了。”
顧南想了想,又問:“那他們有沒有再找你和他們賭?”
楊天海一下擡起頭,覺得事有蹊跷:
“你不說我倒沒注意,他們這一陣子一直沒再找我,怎麽會這樣?難道他們知道我出了事,實在沒錢和他們玩了嗎?”
顧南還沒來得及回答,電話鈴再一次響起,是楊翰堂,“是爺爺打過來的。”
楊天海心裏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恐怕要發生什麽事了!
果然顧南剛聽了一句就臉色大變:“奶奶病危?!我們馬上過去!”
楊天海頭腦“嗡”地一下,在一瞬間沒有了意識,顧南拉了他就跑:“快!爸!奶奶恐怕---”
醫院。
顧南和楊天海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急診室門前,楊翰堂呆呆地盯着手術室的門,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楊天海和顧南呼呼喘着粗氣,卻都放慢了腳步,輕輕地走過去,楊天海輕聲叫:“爸?”
“爺爺?”顧南也小小聲地叫。
楊翰堂緩緩回頭,像是不認識他們兩個一樣,隻看了一眼,就又轉回頭去了。
“媽怎麽樣了?”楊天海恨不得沖進去看看。
“叮”一聲,燈滅了,醫生從裏面走了出來。
“醫生,病人---”
顧南不敢問出來。
醫生搖頭:“沒救活,節哀順便,準備後事吧!”
顧南臉色瞬間慘白,後退一步,又後退一步,不知不知覺間,眼淚已經滑下。
他怎麽能不哭?
自從他來到這個家裏,楊逸出生前,周莫言對他好得簡直沒話說。
當然,楊翰堂對他也很好,但是,男人和女人畢竟是不一樣的,女人先天的母性會使得她的感情更爲細膩,更容易讓人接受。
這讓不能生活在母親身邊的顧南從她身上得到一種隻有從母親那裏才能得到的溫暖。
後來,楊逸--這個楊家“真正”的血脈出生了,周莫言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楊逸那裏。
但是,憑良心說,周莫言并沒有虧待他,她對他們兄弟兩個都很好,真的很好。
現在,她走了,這麽匆匆忙忙地走了,顧南突然覺得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呵護一樣,站都站不住了。
“不要!媽!”
楊天海大叫着,沖進了手術室,撲在床上,抱着周莫言,瘋狂地搖晃着,眼淚四濺飛出去。
“媽,不要,不要走,你不能這樣走了啊!你什麽都沒有對我說,怎麽能就這麽走了!媽,都是我的錯,我害了你,你罵我,你打我啊,媽!”
顧南什麽也說不出來,渾身哆嗦着,一任眼淚如決堤的江河般流下。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可是,楊翰堂相較于他們二人,則顯得那樣無動于衷,一滴眼淚都沒有,隻是臉色蒼白得可怕。
顧南終于察覺楊翰堂的不尋常,他走過去,伸手扶住楊翰堂的肩:“爺爺,你---”
“哇”一下,楊翰堂狂噴出一口鮮血,噴在地上,那樣觸目驚心。
顧南這下真是魂飛天外,驚叫道:“爺爺?!”
楊翰堂身子一軟,已經倒了下去。
“爺爺?!爸爸,快來呀,爺爺他---”
楊天海心裏一咯噔,跑了出來,一看這情景,直接傻了。
楊翰堂的病來得比周莫言還要兇猛,再加上他年紀大了,爲楊天海的事又着急上火,周莫言這一去世,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他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任憑楊翰堂在他的床邊苦苦哀求,跪了一次又一次,楊翰堂就是不肯配合治療,不肯吃藥,也不肯打針,一心求死。
顧南又忙于錦繡那邊的事,又要想盡辦法勸說楊翰堂,真是心力交瘁。
但是即使是這樣,楊翰堂仍然不肯聽從勸說,看來他是一心要随周莫言而去了。
楊天海這個急,周莫言剛走,他怎麽能讓楊翰堂再有事?
他跪在楊翰堂床前,哀求着:
“爸,我求你了,你配合醫生好不好?媽已經不在了,你再有什麽事,我們家可怎麽辦呀?”
楊翰堂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
“我知道,你是在恨我害死了媽媽,是不是?那你打我呀,你罵我呀,隻要你肯好好活下去,你想怎麽修理我都行!爸,我求你了!我求你了!爸!”
楊天海哭着,淚如雨下。
在場的護士們都忍不住哭起來,但楊翰堂隻當沒聽見。
“爸!”楊天海抓住他的手,“求你吃藥吧,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然的話,我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楊翰堂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仍然不發一言。
楊天海雙唇已幹裂,頹然坐倒。
他楊天海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上天要這樣懲罰他?
如果說與顧雲的糾纏因此而害死了張宛若是他的罪孽,那因爲他的事而氣死了雙親,他又該當何罪?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看來他死後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
他沒有辦法了,一個人如果一心求死,那别人再怎麽說,怎麽做,也是沒有用的。
即使是楊天海的苦苦哀求也沒能讓楊翰堂回心轉意,就在處理完周莫言的後事後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楊翰堂也撒手人寰。
在不長的時間裏,兩位老人相繼去世,這對楊天海來說,是多麽殘忍的事。
更爲殘忍的是,雙親是因他而死的。
他手中已經有了一人命,現在又多了父母雙親,他,是不是早該死了算了?
看着楊翰堂瘦得皮包骨的屍身,楊天海哭都哭不出來了。
楊家二老相繼去世,做爲楊家的嫡孫,再不告訴楊逸,那就實在說不過去了。當顧南把這個消息告訴楊逸時,楊逸什麽都沒說就挂了電話。
門鈴聲響了很久,楊天海也沒有去開門,兀自仰着頭看着二老并排放在一起的遺像,一動也不動。
顧南匆匆從廚房裏出來開了門:“阿逸,回來了?”
“哥。”
楊逸隻是叫了一聲。
“進來吧。”
顧南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楊逸一進屋,就看到那兩張黑白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慈祥地笑着,音容笑貌宛在,卻已陰陽永隔。
楊逸恭恭敬敬地走過去,給二老上了柱香,輕聲說:
“爺爺,奶奶,孫兒不孝,現在才回來看你們,你們九泉之下一定要安息,孫兒一定會好好做人,不讓你們在天之靈蒙羞!”
楊天海怎麽會聽不出楊逸話裏的意思,他痛苦地閉上眼睛,眼淚又流了出來。
楊逸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楊天海一眼,上完香就要進房間,卻被楊天海一把拉住,楊逸冷冷地問:“幹什麽?”
“我知道,你在恨我,”楊天海沙啞着喉嚨說,“是嗎?”
“對!”楊逸像是爆發了一樣,雙眼發紅,大聲地叫起來,“我就是恨你,怎麽了?!你做的好事,竟然爲了那幾個錢害死那麽多人,你太狠,太沒有人性!我都替你感到羞愧!”
楊天海一呆,他被罵傻了。
他一直知道,楊逸從小就不喜歡與他太親近,卻從來不知道,在楊逸的心裏,他竟如此不堪。
顧南心生不忍,斥責楊逸道:“阿逸,你怎麽說話的,他可是你爸爸,是你的長輩!”
“有他這樣的長輩嗎?”楊逸反擊回去,“枉他一直以來還教導我和哥要怎麽做人,說什麽要我們俯仰無愧,全是鬼話!你自己是怎麽做的?爺爺奶奶是被你害死的,該死的人是你!”
“啪!”
一聲,顧南已經揚手打了楊逸一個耳光,這是從小到大他第一次打楊逸,顧南自己也有些意外,但仍嚴厲地對楊逸提出警告:
“阿逸,爸爸縱使有天大的錯,你也不能這樣對他說話!你沒有權利指責他,你聽到了嗎?!”
楊逸捂着火辣辣的面頰,咬着唇,不再說話,沖進了自己房間。
從小到大,顧南從來不打他的,這還真是頭一回,爲了這個一點都不配當爸爸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