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海感到手臂上傳來的疼痛,卻沒有反抗,任由周莫言抓着自己。
周莫言仿佛這會兒才相信張宛若已死的事實,頹然放開楊天海,跌坐在沙發上,眼淚重又流了下來:
“宛若……宛若……你就這麽走了,孩子怎麽辦?我們怎麽辦?”
楊天海剛要安慰她幾句,沒想到張父張母沒有事先打招呼,就直接敲開了他們的門,劈頭就問:
“楊天海,你今天可得給我說清楚,宛若到底是怎麽死的,啊?!昨天我給她打電話,她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就……你給我說清楚!”
周莫言忙上前拉住張母的手,眼淚汪汪地說:
“親家,宛若出了這樣的事,我們更難過,你們先不要急,先坐下來,我慢慢跟你說!”
“死的是我女兒,你們當然不急!”
張母早已哭啞了喉嚨,嘶聲叫着,不過還是坐了下來。
“你們是知道的,宛若上次生了病,就落下了個頭暈的毛病,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暈倒,我們在家的時候就見到好幾次。”
昨天他們看宛若睡得很好,便沒打擾她,夫妻兩個一起去接阿逸,楊天海去接阿南,結果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當然,這些都是楊天海告訴他們的,至于真正的情況,也隻有楊天海和顧南知道了。
“你們明明知道宛若身體不好,還留她一個人在家,這不擺明是故意害我女兒嘛?!”
張母對這樣的解釋倒不質疑,隻是想到這樣的事情本來可以避免,就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又是傷心,又是生氣,兩位老人都憔悴得不成樣子。
也難怪,白發人送黑發人畢竟是人世間最錐心刺骨的痛。
“是,都怪我們,是我們太疏忽了!”
周莫言淚落如雨,賠着不是,她是真的很難過。
說實話,張宛若真是個不錯的兒媳,每天把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孝敬老人,照顧孩子,周莫言夫婦對張宛若,那是相當滿意的。
“我苦命的女兒---”
張父張母也隻能認命了,事已至此,無論怨誰,恨誰,張宛若也活不過來了。
何況,周莫言和楊翰堂又怎麽會真的想害張宛若,這隻是個意外,一個不該發生的意外。
可悲的是,他們雙方的老人,竟然沒有一個人懷疑過楊天海會與張宛若的死有關。
也許是因爲楊天海平時做得很好,也或許是因爲他們說什麽也想不到,在楊天海身上發生過什麽事,他與張宛若之間有着怎樣的糾葛和恩怨吧?
看到張父張母不再追究,楊天海全身心地一松:終于沒有人懷疑到他。
可是,就在他一轉身之時,卻看到顧南不知何時站在卧室門口,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那種目光是楊天海從來沒有看到過的。
楊天海忍不住激靈靈打個冷戰,勉強對着顧南一笑,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顧南卻轉身進了屋,楊天海一呆,張着口站在那裏,半天也動不得。
安排好張宛若的後事,張父張母對于這個城市也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
他們老早就要去國外找他們的大女兒,隻是因爲放心不下張宛若,所以一拖再拖,如今倒好,不用再牽挂了。
隻是,他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楊逸,臨走時千叮咛,萬囑咐,要楊天海一定好好撫養楊逸長大成人,楊天海自然是滿口答應。
之後不久,張父張母辦理好一切手續,踏上了去異國他鄉之路,而楊家,則仍然要把日子過下去。
對于楊翰堂和周莫言來說,他們傷心歸傷心,卻始終不曾知道個中原因,自然不會對楊天海怎麽樣,反而還安慰楊天海,要他節哀順便之類的,說了好些。
楊天海心中是有愧疚的,隻有他知道,張宛若其實是死在他的手上,盡管那是個意外。
可是,他不能說,他要保護阿南,這個家還要靠他。
楊翰堂夫婦年紀也大了,不能做更多的事。
顧南和楊逸還太小,還什麽都做不了,楊天海便獨自一人承擔起家庭的重任。這一下楊天海算是深切體會到生活艱辛了。
而令他感到安慰的是,顧南非常懂事,從來不會讓他煩心,會令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是楊逸。
今天晚上,楊逸又不肯睡,在床上大吵大鬧:“媽媽,我要媽媽,哇----”
周莫言心疼得将他摟在懷裏,摸着他的頭:
“阿逸乖,媽媽去很遠的地方了,要過些日子才會回來,阿逸一定要聽話哦,媽媽不喜歡不聽話的孩子!”
大人欺騙孩子,永遠隻會用這個借口。
怎奈聽多了這樣的借口,楊逸這回根本不買賬:
“我不要,我不要媽媽去很遠的地方,我要媽媽,媽媽回來呀!”
他踢着兩條小腿,哭得聲嘶力竭,任憑周莫言和楊翰堂怎麽勸,他隻說要媽媽,那樣子真讓人心酸。
周莫言想到慘死的張宛若,再看看楊逸,不由悲從中來,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真是作孽!好好兒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這---”
“當着孩子的面,亂說什麽?!”
楊翰堂看事不好,忙打斷她,然後回頭去哄楊逸:
“阿逸啊,媽媽真的有事情去了很遠地地方,她快要回來了,你要乖一點,啊?莫要再哭了。”
楊逸隻當沒聽見,哭個不停,顧南從屋裏走了出來,站在楊逸房門口,卻并不說話。
老兩口正無計可施,一身疲憊地楊天海回來了,一進門聽到楊逸例行的哭聲,他一陣心煩意亂,一個健步沖進去,吼道: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我---”
他揚起巴掌,剛要打---
“爸爸!”顧南突然叫道。
楊天海頓住,回頭去看顧南。
“阿姨已經不在了。”
顧南靜靜地說,那份冷靜,真不像是他這個年齡應該有的。
楊天海一呆,臉色慘變,剛才的氣勢瞬間消失不見,像是被捏住命門一樣,什麽也沒再說,從楊逸房間裏退了出來。
周莫言松口氣,忍不住埋怨起楊天海來:
“真吓死我了!你還真會做爸爸,一進門就要打人,他一個三歲大的孩子,想找媽媽不是再平常不過的事?連阿南都比你懂事,他都知道沒了媽的孩子有多可憐!你就不能好好哄哄他?”
楊天海心道:
“他當然會知道,他自己承受着這樣的苦楚,你們哪會知道?”
不過,他嘴上卻沒有這麽說,隻是用雙手捧住臉:“我知道了!”
顧南坐到楊逸床上,拉過剛才被吓壞的楊逸,說:
“弟弟,你沒有媽媽了,我也沒有媽媽在身邊,我抱着你睡覺吧!”
楊逸眼淚汪汪,點頭。
顧南真的提着自己的小枕頭,和楊逸并排睡在一張床上。
當早晨起來,楊天海看着那兩顆緊緊靠在一起的小腦袋時,心裏的滋味兒真是說也說不出。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楊天海突然很害怕回家,回到那個有他的親人的家。
他是怕見什麽人,還是怕想起什麽事?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是每回看到楊逸想媽媽而哭得紅腫的雙眼,和顧南犀利的目光時,他就一陣陣脊背發涼,直冒冷汗。
楊天海之所以會害怕,是因爲他知道顧南的目光包含了什麽。
他失手推倒張宛若那天,隻有顧南看到了,而且,他當時情急之下逼顧南說張宛若是自己跌倒的。
顧南現在年齡小,還不知道楊天海的心思。
但是,人總是會長大的,等有朝一日顧南長大了,懂事了,想明白所有的事之後,楊天海都不能想象,顧南會怎樣看待他這個親生父親。
可是,楊天海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他沖動之下将顧雲的事告訴了張宛若,結果後患無窮,張宛若鬧得越來越厲害,越來越不像話,如果任由她再鬧下去,恐怕……
楊天海時時安慰自己:我這樣做也是不得已的,如果她再胡鬧下去,顧雲和顧南母子倆肯定要受世人唾棄,而他自己必然更爲世俗所不容。
當然,就算是他自己做下的錯事,由他來承擔後果,也是他咎由自取,但是,顧南是無辜的。
他不應該從小生活在這件事情的陰影之下,擡不起頭,毀了他的一生。
還有他的父母雙親,年紀這麽大了,怎麽能夠受得了每日裏叫人指着脊梁骨罵?
楊天海就這樣每天生活在愧疚、自責與不安當中,爲了減輕心裏的罪孽感,他隻能用這樣的借口來安慰自己了。
畢竟事情已然至此,他無力挽回什麽。
可是不管他的借口有多少,他害死了張宛若卻是不争的事實,更何況,自一開始,就是他對不起張宛若。
想着想着,楊天海頭都大了,身心俱疲,下了班也不回家,而是漫無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想要去哪裏。可是他騙不了自己的是,他去了顧雲家。
顧雲看到他憔悴的樣子,并不感到奇怪:“節哀吧,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楊天海苦笑:“什麽都不用說了,我沒事。”
顧雲點下頭:“嗯,你的孩子怎麽樣?這麽小的孩子,可正是需要媽媽照顧的時候。”
說到别人的孩子,她又想到了久未見面的顧南,有刹那間的失神。
“放心吧,兩個孩子都沒事,阿逸一開始是愛哭鬧,要找他媽媽,不過,阿南很會哄他,他現在已經沒事了,老愛纏着阿南跟他玩呢。”
“是嗎?那就好。”顧雲勉強笑一下。
一時之間,誰也找不到話來說,兩個人都沉默下去,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