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在第一騎師的護衛下,于八月上旬離開燕京……
事實上,林縛從頭到尾都沒有進入這座堪稱當世第一的雄城,即使在燕京的兩個月時間,他都是住在燕郊莊園裏署理公務。
燕京城建得如此的雄偉堅固,但是誰能想到燕京城兩次易手,竟然連一場激烈的戰事都沒有發生——雖說林縛已經八次推辭“元氏禅讓”,但到八月,新帝國定都江甯的事情就确定下來,林縛也沒有心思要去燕京城裏憑悼元越或燕胡的舊日風光。
設燕薊郡,燕京更名爲燕平,爲燕薊郡治城,使左承幕出領燕薊宣撫使;津海從燕薊郡劃出來,歸樞密院直轄,使嶽峙出知津海府事。
崔權臣、崔赫父子易幟,使得高麗戰事圓滿的解決,海東行營軍也就功德圓滿,沒有必要再在海東地區保留高達五萬水步軍兵力的必要。
進入八月,海東行營軍第一鎮師改編爲賀津混編鎮師,受軍部直轄,委任潘聞叔爲制軍,曹文龍爲參謀軍事,下轄水步軍三旅,駐守賀津島基地,以确保高麗今後一段時間的政局走向,能照着江甯的意圖進行。
第二鎮師改編爲濟州都督府護衛軍,編制縮爲兩旅六千人,改由葛長根爲護衛軍指揮使,職責限定在濟州轄區、轄海内的防務。而海東商路在更大範圍上的防務工作,則劃歸靖海水師負責。
第三鎮師劃入鳳離軍序列。
完成重任的馬一功,卸去海東行營軍指揮使的将職,八月上旬從海州登岸,在徐州等候林縛南下;同時到徐州等候林縛召見的還有太行山**鎮師制軍魏中龍。
八月二十六日,徐州已然入秋。
不比谯國夫人劉妙貞趕着半道去迎夫君,馬一功、魏中龍以及李衛等徐州将官,則耐心的在徐州城外翹首相盼,到午後前哨騎兵揚起的飛塵才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之内。
馬一功、魏中龍倒也是不急,他們二人相别有十餘載未見,到徐州相聚後隻恨日短,坐着叙舊倒不會嫌不耐煩。
李衛身穿紫袍,他本身前些天就要前往太原出任晉中宣撫使,但林縛稱帝時,他根本沒有辦法抽身去江甯道賀,便拖了幾天等在徐州觐見林縛再動身北上。
從徐泗戰事起,十載辰光轉眼即逝,李衛感慨萬千的回想往事,不知不覺間護衛林縛南下的第一騎師主力已經到長亭外。
林縛與劉妙貞并肩徐徐騎行,宋佳可不敢學林縛那般長時間的騎馬,隻能坐在車裏,隔着車窗,與林縛、劉妙貞說話。宋浮受不住路途的颠簸之苦,在路上病倒了,此時獨占一輛馬車昏昏欲睡,這時候眼見到了徐州,才撐着下車來,與徐州諸人相見。
看着李衛、馬一功、魏中龍等人遠遠的迎過來,林縛勒住馬,等着他們走到近前來,看着魏中龍:“中龍當年離開津海,我當時就感到可惜得緊;吳天戰死津海,他死前給我留了一封信,倒是有半數筆墨是說你。你先随我回江甯,吳天的那封信我還留着,想着你來留存那封信更合适……”
想起舊日袍澤早就魂喪津海,魏中龍心頭哽咽,隻是點頭應是,沒有更多的言語。
林縛對馬一功說道:“這接下來的大戰,就剩下西征及伐蜀了,倒都不是什麽難事。陳芝虎、曹義渠麾下都有勇将無數,但他們還能逆天下大勢不成?除了清剿殘敵之外,衛戍防務将成爲諸軍的重中之重。我有心撤軍改設衛戍區,眼下先設燕薊防區,想讓你辛苦一下,去主持工作……”
“主公差遣,一功願肝腦塗地效命。”馬一功說道。
“你也很久未歸江甯,先回江甯住一段時間再北上不遲,眼下由高宗庭替你在北上先撐着,”林縛笑了笑,又與李衛說道,“李公倒是要及早北上啊,我從燕南往南,沿着舊漕河南下,一路皆是荒涼,唯有進入徐州境内,情況才有改觀,能看到密集的人煙,中原民生之恢複,全賴李公諸人啊……”
除了李衛出任晉中宣撫使、左承幕出任燕薊宣撫使外,宋時行在洛陽,也将兼領河南宣撫使,另外就是調陳華文出任山東宣撫使……
自燕胡南侵以來,除此時還未收複的關中、川蜀兩地外,就河南、晉中、燕薊、山東四地受創最深——戰前燕薊加上京麓的人口差不多有一千三四百萬,此時未必還能剩下五百萬;晉中、山東的人口下降幅度都可能超過五成;河南最凄慘,千萬之郡,此時也就河中府人口最爲密集,加上大梁等地,總人口不會超過兩百萬。
林縛與宋浮、馬一功、李衛、魏中龍等人邊走邊議軍政。
中原初複,西征與伐蜀之功未競,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談也談不完,議也議不盡……
而在不遠處,還有十數輛囚車給嚴密看押着。
十數輛囚車裏關着張協等一幹戰犯,待押到江甯審訊用刑。張協滿頭白發,眼神空洞的望着黑黢黢的四壁,雖有小窗,但他無心再去看窗外的風景,拖延着隻求死,而林縛顯然要用他給李卓等人正名,容不得他舒舒服服的死去……
那赫玉容也坐在一輛囚車,不過她的境況要比張協好許多,甚至被允許帶一名貼身女侍随行伺候;隻是她的美貌能惑人心魂,由宋佳從身邊調了數名戎裝健fu看押她。
在灤縣受俘,玉容心裏說來也是奇怪,沒有特别強烈的尋死之心,也沒有特别強烈的求生**。起初想過或許會受辱,但始終受到應有的禮遇,除了行動受約束外,其他倒沒有什麽不便。
說起來,那赫玉容以往在遼陽,在燕京,差不多也都是這樣的生活,沒有覺得有什麽特别的不方便,閑時寫,甚至也能看到新學方面的書冊,叫她很有興趣。
後來在得知阿濟格隻是給流放南洋,并沒有給處死,玉容又有了強烈的求生**,心想有生之年,或許能跟弟弟見上一面,就越發盼望着給她将在江甯定居的生活。
隔着車簾子,那赫玉容看着遠處站在路邊草陂子上與麾将臣說話的林縛,即使遠遠的看着,也能感受到他指點江山的氣度,心裏泛起莫名的情緒,又拿起榻旁幾卷飄有油墨香的書卷,甚至一廂情願的想:這些書或許是他讓人送來;這人倒是奇怪,他要強占我的身子,便占去好了,難道還要強占我的心不成?
林縛在徐州住了一夜,次日即從徐州改走水路,在靖江水師的護衛下,經汴水入洪澤浦南下,于八月三十日經金川港靠岸踏上江甯的土地。
金川港即早年的河口鎮,不過不再局限于西岸,港埠區幾乎從江甯東北城腳根一直延伸到河東地區。
金川鐵橋也早于永興七年底就建成。
這座最終耗資高達四十六萬銀元的鐵橋,橫跨于金川河上。鐵橋上人馬川流不息,等兩邊的高桅帆船聚集到一定程度,金川鐵橋就會開啓,放高桅帆船通行。
而原先的獄島,也完全成爲金川港的一部分,獄島西南角主達十二丈高的灰白色燈塔,與金川鐵橋一起成爲江甯東城标志性建築。
站在守衛森嚴的金川港碼頭上,視野開闊,林縛眺望四周,似乎自己這十餘載的人生曆程,都濃縮于這方寸之地裏,托手讓胡文穆、林庭立、林續文、林夢得、孫敬軒、秦承祖等一幹人等莫要太多禮,坐車往東華門而去,走進由他開創的新帝國……
入城後,林縛照例先去萬壽宮拜見太後梁氏,然而梁氏閉門鎖戶,使苗碩及海陵王元鑒海守住門庭,不叫林縛闖進去。
林縛站在萬壽宮前,看着緊閉的門戶,看着苗碩額頭滲出汗水來,笑道:“秋涼風爽,苗公倒是滿身大汗,不歡迎本院班師回朝嗎?”
林縛嘴角堆着笑意,苗碩、元鑒海卻股顫如篩,擔心下一刻左右甲卒的兵刃就會無情的将他們斫成肉糜。
長淮軍、長山軍攻陷許昌後,給董原、元歸政、元錦秋等人定了一個暗通胡虜、謀逆叛國的罪名,沈戎、元翰成等一幹人牽涉進董原逆案之中,此時已給關入大牢,看來難逃一死,唯有張晏患了失心瘋,逃過一劫,但也給軟囚在宅中,難得自由。
苗碩、元鑒海心裏都清楚,林縛要行禅讓之禮,以示他所創的新帝國非篡奪而來,故而暫時能忍着對他們二人不下毒手,但等林縛稱帝後,等候他們的也許就是一杯毒酒或一條白绫。
林縛也無意吓唬苗碩、元鑒海,梁氏不過是将死之人,她鬧些脾氣便由着她去鬧,也不硬闖萬壽後,轉身率諸将臣往宮城外走去,遠遠看着元嫣走來。
林縛站在那裏,看着她雖無早年之天真爛漫,但容顔越發的豐豔,鴉色秀發之下的眉眼之間猶是熟悉的神态,問道:“多時未見,你在宮裏還安好?”
“多謝國公爺關心,元嫣倒沒有什麽不便,”元嫣斂身施禮道“北伐偉業競成,山河破碎不再,民生亦得休養,元嫣隻是過來道賀一聲……”
林縛哈哈一笑,說道:“我回江甯,元氏諸人都繃緊着臉,好像我率軍北伐、收複中原做了一樁錯事,唯一有元嫣你過來跟我道賀一聲,”斂起笑聲,盯着元嫣白如羊脂玉的臉蛋,說道,“我想問你一樁事?”
“什麽事,國公爺請說。”元嫣問道。
“嫁我可好?”林縛問道。
“若是爲安元氏之心,恕元嫣難以從命,庵堂了此一生也無怨悔……”元嫣低頭說道。
林縛笑了笑,伸手将元嫣嫩如柔荑的手牽來,說道:“我從燕京一路騎馬南下,想得最多的便是當年在陽信城頭醒來看到那張天真無邪的臉,直想着盡我一生所能,不使她受半點傷害。所以,我要娶你……”
元嫣羞紅了臉,不敢看林縛身邊的諸将臣,倒也沒有将手抽回來。
胡文穆、宋浮、林庭立、林續文、林夢得、秦承祖、劉直、周普、趙虎等一幹人,則四處張望,看看屋頂、看看藍天,似乎完全未看見、未聽見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
(卷十二終)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