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南陽盆地西部的淯水河悠悠南流,在夕陽照耀之下,bo光粼粼,仿佛萬千金币在閃耀,使得那些飄浮在河面上的屍體變得不那麽刺眼。
南陽主城位于淯水西畔,但梁成沖入主南陽之後,采取夾河築城的手段,在淯水東岸新築一座小城,與主城夾河而立,兩城之間用棧橋相連,互爲犄角,來增強南陽城的整體防禦能力。
奢文莊坐在車上,沿淯水河西岸的大道緩緩南下,過落鳳坡,恰将十數裏外的南陽城看在眼裏,指着南陽東西二城,與身側跨馬而行的胡宗國、那赫阿濟格說道:“所謂的梁mén十虎,還就隻有近鄉侯梁成沖還算名符其實……”
胡宗國微微一笑,點頭說道:“梁成翼少年得名,但在邊軍呆過幾年?要不是梁成沖受陳塘驿一役的影響,必須要随其父梁習隐退,梁家也不會在崇觀七年時将梁成翼推出來——将梁成翼推出來,則成大害,梁習守山東時,梁成翼争不過梁成沖的嫡子地位,自然不舍得放棄河中府,集中兵馬去守濟南。兵力分散,則是梁家敗亡的直接敗筆。梁成沖在邊軍多年,倒是實實在在的積了一些戰功,也鑿實有些治軍的能力。在山東潰敗、河淮形勢不能維持,林縛支持梁成沖入主南陽,也是看重這點。不過,梁成沖大概想不到林縛這次會如此幹脆果斷的放棄南陽吧……”
有些能力,不代表有很強的能力。
群雄逐鹿,沒有幾個人是好相與的,但是也不代表彼此間沒有高下。
在崇觀帝後期,李卓給唯一視爲越廷能力挽狂瀾的中流砥柱,奢文莊心想自己以一隅之地,與之相争十載,也未落下風——憑此戰績,足以笑傲群雄,臨頭來還不是給淮東打得跟狗一樣?
奢文莊心裏悲涼的想着,暗道:梁成沖雖有些能耐,又怎麽可能是東海狐的對手?
就算是嶽冷秋、董原、胡文穆、張翰這一個個jing明透頂、窺得人心的人物,在淮東掌握主動權之後,也沒有能力能跟林縛正面抗衡。
南北争雄的格局已經形成,唯一能抗衡并擊敗淮東的,隻剩下北燕了。
觀北燕政事,天命帝堪稱有史以來屈指可數的睿智君主,隻可惜還無緣一見,倒不知道他與林縛之間,到底會鹿死誰手。還是說,南北争峙的格局,會長期的維持下去?
梁成沖早年在邊軍就與燕東諸部作戰,有些名聲,但那赫阿濟格年青一代将領對梁成沖并無印象,故而奢文莊與胡宗國讨論梁成沖時,沒有chā話。
奢文莊在胡宗國、那赫阿濟格的陪同下,來到南陽城外,馬車剛馳上落鳳坡,便有數百騎出營帳,往這邊馳來。代表奢家将兵圍打南陽的主将是田常,他下馬來,單膝跪地,說道:“田常拜見大都督……”
在奪新野後,奢文莊便正式接受燕廷的招附,受封閩王,出任西路大軍先鋒大都督,節制原麾下兵馬。
奢文莊将田常攙起,問道:“穆親王有沒有到北營?”
“田常來迎大都督時,聽說穆親王離北營不遠了,想必剛到北營。”田常說道。
“那你們便随我速去迎穆親王去。”奢文莊說道。
葉濟羅榮作爲西路大軍的主帥,此前一直在方城坐鎮,奢文莊還沒有晉見葉濟羅榮的機會;此次自然是奢文莊主動去迎見葉濟羅榮。
一行人在數百扈騎的簇擁下,繞入城南的大營,從西城外繞道,往南陽城北的大營馳去。
在淯水西岸,從落鳳坡往北,一直到南陽城下,都綿延不絕的營帳。營寨一座接一座,綿延數裏,田常所率奢家三萬兵馬,都駐紮在南陽城南,負責從南面攻打南陽的主城。
而在南陽北面,則是新附軍周繁所部主力約三萬兵馬。
還有孟安蟬所率的一萬騎兵駐紮在南陽西面,合計共七萬步騎從南西北三面,圍住南陽位于淯水河西岸的主城。
在淯水東岸,除了數座小型營壘外,倒沒有集結大股的兵馬。
圍三阙一。
羅獻成兵出桐柏山,進兵信陽,董原非但沒有從壽州出兵,反而令蔡畛放棄信陽東南的羅縣等縣,固守信陽城,使得短期内淮東駐廬州兵馬進援通道的通道被切斷。
就算淮東最終會出兵援南陽,也需要南陽兵馬撐過最艱難的前期。
在新野給奢家出兵奪去後,梁成沖隻能放棄方城、武關等外圍城寨,将外圍兵馬集中到南陽、泌陽兩城去,負隅頑抗,等shi最後的機會。
倒不是梁成沖到這時候舍不得放棄南陽,而是那時奢家已經奪得新野,而從新野進入南陽府的腹地,兵鋒直接切入南陽與泌陽之間的淯水東岸平原,十分的便利。在那時候,在那種情勢之下,梁成沖不想在東撤之時,給奢家從新野而來的兵馬攻擊側翼,就隻能先守一守南陽城。
南陽城裏,梁成沖還有一萬四五千兵馬,戰事初起之時,差不多有近十萬民衆避入南陽城裏,此時也都給梁成沖征用來協助守城。在桐柏山西麓、泌陽城以元歸政爲首,聚結從舞陽、方城撤下來的兵馬,也有萬餘兵馬及數萬之民。
倘若黃秉蒿在袁州能将淮東軍數萬jing銳牽制江西腹地動彈不得,北燕與奢家聯兵,自然可以從容的将南陽城圍困到斷糧的那一天。
但是黃秉蒿在袁州打得太膿包,竟然半個月都沒有堅持住,就叫林縛拿下袁州府全境,就迫使北燕與奢家在淮東主力北上之前,拿下南陽城,徹底的打開從南陽南下的通道。
梁成沖經營南陽也有時日,其早年随其父守邊,就以善守城池著稱。
南陽兵馬雖說野戰能力不行,但有城池可守,特别是大多數軍卒的家小都在南陽城裏,守城的意志還是頗爲堅定,并沒有給徹底的摧毀。
要是将南陽圍困死,斷其退路,又叫梁成沖看到淮東援兵北上的希望,說不定就會率十萬軍民死守南陽城待援。
要想在淮東主力兵馬北上之前,強攻下南陽城,奢文莊也無法估算要負出多慘重的代價?至少最壞的結果,是奢文莊或葉濟羅榮都沒辦法接受的。
從淯水西岸,圍入南陽主城,而單單放過東岸的新城不圍,甚至在淯水東岸僅部署少量的監視兵馬,就是要讓南陽軍民看到一條可能東撤前往泌陽的通道,以削弱南陽軍民守城的意志跟決心。
周繁與田常率部從淯水西岸圍住南陽城将近二十天,雖說沒有展開猛烈的攻勢,但驅役民夫,将南陽城外壕填平,還在外圍修築一道長牆,将南陽主城團團的圍困在内,叫梁成沖在主城裏無法派兵出城反擊。
而在南陽城的南面、北面,田常與周繁驅役民夫,各填出四條攻城墁道,一直接到南陽城頭。這數日來,在攻城墁道上,已經填進去上千條人命,但也确實好用,叫南陽負出的傷亡,并不于此數——在圍城長牆之外,有十數架重型抛石弩豎立在那裏。戰時,每架重型抛石弩後都會有上百人,一起拉動巨索發力,将重逾百斤的巨石,往南陽城砸去。
阿濟格随奢文莊等人趕去北大營迎接葉濟羅榮,沿途看到大軍圍城的情形,不曉得不承認,在會合奢家之後,他們的攻城能力得到極大的加強。
早年,燕東諸部騎戰天下無敵,但對有兵馬固守的堅城,一直很難硬啃。
葉濟多镝在陽信城下,給林縛打得大敗,與其說林縛善于守城,還不如說他們拙于攻城。入關時天命帝親率大軍強攻津海,也打得極爲費力,與其說是攻下津海城,還不如說淮東主動放棄津海城。
後期陳芝虎、周繁、袁立山諸将投附,新附軍成爲南征的步營主力,攻城能力才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但還不能稱得上完美。
在發動南陽戰事之前,奢家投附,奢家将攻城技術傾囊相授,攻守戰術才又往前邁了一大步;這也使得燕奢聯兵在短時間裏強攻下十數萬軍民固守的南陽城成爲可能。
當然,阿濟格已非當初的沖動少年——奢家對攻守戰術如此娴熟,最盛時兵馬多達二十萬,但在東線給淮東打得丢盔棄甲,最終不得不倉惶放棄江西渡江北逃,那淮東軍的實力到底已經強到什麽地步了?
打下南陽,才是西線獲得戰略優勢的第一步,最終還是要與淮東兵馬在揚子江兩岸決一勝負。
除了早初在燕南留下對淮東軍前身江東左軍的深刻印象外,阿濟格沒有參與徐州戰事,故而對淮東真正崛起後的實力,還缺乏直觀的認知。
雖說對此時的淮東軍缺乏直觀的認知,但阿濟格斷不會再輕視淮東。
在徐州戰事之後,天命帝斷然決定放棄東線,決意繞過淮東防守的徐泗防線而求在西線赢得突破,在燕廷内部就惹出很大的争議。阿濟格雖說那時還沒有什麽地位,卻是西線戰略堅定擁護者,這兩年來,也一直随葉濟羅榮在西線征戰。
淮東軍善守城,這是燕南諸戰以及後期的津海戰事就充分體現出來的,而淮東水營在東海上縱橫無敵,也幾乎是公認的事實。徐泗防線有堅城、又有淮泗等河流縱橫其間,作爲與淮東軍有過接觸的阿濟格,根本上就沒有信心能從正面突破淮東jing銳堅守的徐泗防線。
真正的決勝應在西線,隻要大軍突破南陽隘口,一鼓作氣奪下荊州,就能同時占據揚子江、淮河上遊的地利,獲得對淮東的戰略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