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翼一方面派騎兵将大量的流民往北汝河上遊的黃柏谷驅趕,繞些遠路,以便能從上遊淺水過河;一方面催促本部兵馬及随軍眷屬的渡河速度,同時使其子梁燕順率先部jing銳随元錦生先渡河去舞陽接管防務。在梁燕順與元錦生渡河後不過半日,就有敵兵追及離北汝河不足三十裏的鸩山口。
梁成翼倒也沒有太擔心,陳芝虎所部主力還在孟津的黃河北岸,袁立山所部主力遠在泰安、濟甯也沒有大股西進的動向,恢複最先追及來的敵兵,多爲從荥陽、大梁等城趕來的駐兵。
荥陽、大梁隸河南,受陳芝虎所轄,但燕廷去年秋後調陳芝虎北渡黃河再西渡到關中參加,燕胡在河南的兵力就極爲有限,又多爲弱旅,僅用之守城壘。
當然,燕胡在濟南也駐有大量的jing銳騎兵,受葉濟多镝統轄,但從濟南過來路途遙遠,即使河中撤軍的消息傳到濟南去,也要少說要兩三天的時間,反應不會這麽快。
梁成翼問探馬:“來敵有兵馬多少,騎兵又有多少?”
爲防備敵兵從北面追來,在鸩山與大盂山對峙所形成的寬谷,梁成翼着部将率兵馬在那裏臨時駐營,他不怕小股敵兵從北面追來,但擔心追兵裏有大量的敵兵,繞到鸩山東麓去,從北汝河下遊襲來,就叫人頗爲頭疼。
探馬回禀道:“追敵約有三千,步騎兼半,晝夜趕來,近鸩山黃雀嶺觀望,梁岱将軍擔心敵軍夜襲,請制置使調兵增援鸩山口……”
“梁岱手裏有五千兵馬,還有簡營可倚,怕三千敵兵奪營,真是軟鳥貨!”左路軍校尉方克山過來議事,他與殿後兵馬主将梁岱有隙,不管梁岱是舊主梁習的親侄,是新主梁成翼的堂兄,有機會此時不忘奚落。
梁成翼蹙着眉頭,不理會部将間的矛盾,說道:“叫三千敵兵盯在後面也不是那麽回事。克山,你回内埠去,要防備有敵兵從東面繞過來,我去鸩山口,要能将這股追兵吃掉,問題就會簡單一些……”
有敵兵咬在尾巴上,不管多少,總叫堵在渡口一時無法南下的軍民寝食不安,憑添諸多的慌luàn。再者敵兵不殲,會在短時間裏越聚越多,東咬一口、西咬一口,也叫這邊難以防備。
要是将這股敵兵殲滅,就會阻吓其他小股敵兵追來,就能給河中軍民渡河南撤赢得更多的時間,渡河的範圍也更寬敞。
梁成翼擡頭看了看天,夕陽已沉,月牙兒有些蒼白,但漸顯皎潔,月下容易夜渡,也易夜戰。
梁成翼吩咐左右繼續渡河,不要停息,他檢點三千騎兵,往鸩山口而去,與守鸩山口的梁岱彙合,打算拖到明日,将進入鸩山黃雀嶺北段的敵兵吃掉。
梁習執掌邊軍時,梁習子侄有十人在邊軍爲将,有梁mén十虎之稱。這些年來征戰凋零,僅剩四人,梁成沖、梁成翼、梁岱以及給梁成沖任命爲方城尉的梁成棟。
辎兵有力氣都調到前頭渡口去編繩索、造渡船,這邊的營壘十分的簡陋,鸩山口的營寨主要還是依着鸩山口寬谷裏一座突兀而起的石山坳。坳如石谷,南西兩面依陡坡,東北兩面則立木爲栅。
梁成翼率部趕來,已是深夜,恰逢有小股敵兵試探襲營給擊退,營栅給打開一個缺口,營寨一角給縱火點燃,但好歹将敵兵擊退,除了一地的斷肢殘臂、斷戟殘箭之外,夜sè倒是漸漸恢複靜寂。
兵馬入營,梁成翼與梁岱在扈衛的簇擁下策馬上石山,在月夜下,看着北面人影攢動,可見敵兵這次夜襲給擊退,并沒能将這股敵兵唬退。
“北面還有沒有其他敵兵過來?”梁成翼問道。
他與梁岱合兵後有八千兵馬,倒不怕三千追兵,就怕還有其他追兵過來彙合,那敵兵的聲勢就大了。
“在孟州倒還有小股敵兵渡過黃河,千餘人左右,”梁岱說道,“應是我部從河中撤出後,燕胡調晉南兵馬南下。入夜後,北面這股敵兵纏過來,就沒有機會再放探馬出去偵察北面的情形。”
以往梁成翼占據河中府,與晉南隔河對峙,燕胡主要在孟津北岸駐兵以防,但在孟津以東的黃河北岸諸縣,也都有駐兵,約一千八百不等。每一座城池的駐兵看上去不多,但晉南近二十個縣,總數加在一起十分的可觀。
如今梁成翼棄河中府,黃河中遊沿岸都将徹底的落入燕胡手裏,晉南諸縣就無需駐兵,兵力渡口往河中府聚集,那也是大勢所趨。不過這些分散的駐兵要聚集起來形成大股追兵,不是三五天能做成的。
梁成翼倒不會太擔心燕胡将晉南的駐兵南調,心裏疑huo的隻是燕胡也太心急了。
梁成翼見梁岱明明有兵力上的優勢,還給三千敵兵壓制在山谷裏出不去,心裏有所不滿,但也知道放棄河中南撤,再加去年的大潰,使得河中軍兵士氣低落、鬥志不足,都想着能安然退到南陽就好,并無力敵死戰之心。
梁成翼吩咐身後的部将:“董彪子,你與陳嵖各将三百騎,貼着大盂山、鸩山往北,将敵兵斥候逐出山口後,”又與梁岱說道,“你着部将率兩千步卒出寨,往北徐出,總不能我們八千兵馬,叫三千敵兵壓在營寨裏不敢出去。”
梁成翼不指責梁岱什麽,先派出身邊的部将趁夜殺出,與敵兵争奪北口的地勢,梁岱心有愧意,也不爲自己分辯,當即照梁成翼的部署派兵出營。
趁夜争鸩山口的地勢,待天明之後,有機會可以将緊追來的這股敵兵一骨腦的吃下去,也好漲一漲低落的士氣。
梁成翼麾下騎兵頗多,河中府兵勢最盛時,五萬兵馬,騎兵将有一萬餘人。
去年渡黃河作戰失利,這次随梁成翼南撤,還有四五千騎兵。随梁成翼從渡口過來與梁岱彙合的三千兵馬都是騎兵,當時馳出六百騎,分作兩隊,趁着月夜,往山北的追兵殺去。
燕雀嶺是鸩山往北橫山的餘脈,是一座高四五十丈、長七八裏的荒嶺,嶺頭有巨石與雀首,遂名燕雀嶺。
陳芝虎站在雀石之上,注視着月夜下從鸩山口出擊的河中軍。
叫梁成翼萬萬想不到的,從北面追來的這支兵馬,根本就是荥陽或大梁方面出動的駐兵,而是陳芝虎親率、從孟州東面渡河追來的jing銳。
這支追兵人數雖少,僅三千人左右,但鑿鑿實實是随陳芝虎征戰多年的百戰虎贲。
從去年秋後調入晉中對關中作戰,雖說在河中府周圍的兵馬急劇減少,但無論是陳芝虎還是燕廷,都密切關注着河中府的動向。
燕王葉濟爾及葉濟羅榮、葉濟多镝諸王,對西線的總體戰略,就是以強大的軍事壓力,奪取關中,迫使曹家南撤,奪取南進荊湖的通道。
河中府與關中chun齒相依,梁成翼受不住壓力,提前撤出,并不是燕胡諸王所考慮不到的事情——事實上,将河中府周圍的兵馬調開,猛攻關中,就是要把梁成翼從河中府吓走。
大約在六月初二,确認梁成翼要南逃之後,陳芝虎就率部從晉西河津東進,經恒曲到孟津的黃河北岸。
時值初夏,黃河水流湍急,河闊流險,大股兵馬渡河不易。而梁成翼從河中府撤出之後,在孟津的黃河南岸仍留有少數兵馬監視。
陳芝虎當即立斷,将主力兵馬jiāo叫高義暫領,從孟津淮備渡過黃河,以mihuo梁成翼,而他本人率三千jing銳,趁夜東行,從孟州東面的渡口渡過黃河,經荥陽往南銜尾追擊而來。隻當梁成翼以爲這三千追兵是荥陽的三千弱旅。
還是在差不多要追近鸩山時,陳芝虎才下令叫荥陽、大梁諸城的河南兵馬過來彙合。
看着河中軍趁夜襲來,在月牙兒下,密茬茬的都是黑影,看不清楚有什麽兵馬出動,總之不下兩千餘人。部将冷子霖對陳芝虎說道:“虎帥,河中軍心黑想要将我們都吃下去呢,是不是往後撤一撤,先you他們将兵馬展開,待荥陽、大梁兵馬過來後再反擊?”
陳芝虎乃大寇出身,在刑場上給李卓救下,之後一直在李卓身邊任事。
東閩戰事初時,浙兵及贛兵作戰節節不利,江西方面都叫奢飛熊打到撫州,其時李卓以按察副使兼知撫州府,令陳芝虎領撫州苦囚組成一軍上城頭參戰。
陳芝虎自此之後**領軍,麾下部從,要麽來自特赦的重犯苦囚,要麽來自收編的盜匪,給陳芝虎收攏後,成爲東閩軍戰力最強、殺心最甚的一支虎贲。
這麽一支虎奔之師,像高義、冷子霖諸将,都跟陳芝虎一樣,都是大寇出身,或許看重個人恩義,但李卓死後,他們對朝廷都沒有半點忠心。殺人如麻的他們,當年在晉南、河南剿殺流民軍時,沒有半點憐憫之心,投附燕胡之後,殺起人來,自然也沒有半點手軟。
陳芝虎搖了搖頭,說道:“荥陽、大梁的兵馬,明天太陽落山之前都不可能趕來。如今梁成翼驅兵将流民往大盂山裏趕,以便其本部兵馬能盡快渡過北汝河,拖上一天,少說要叫河中軍萬餘人渡過河去,對後事不利。我本有強攻其營壘的打算,他們既然出戰,那是真好不過,斷不可往北撤……”
梁成翼一撤,曹家自然不會堅守,其在渭水南岸的兵馬也開始撤出。但奪得關中之後,西線通道算是掃除最大的礙障,但要将南陽拿下,進兵漢水河畔,才算是最終打通南下的西線通道。
梁成翼的河中兵馬,也就三萬餘人,能戰之jing銳,不足萬人,在南北對峙的大局裏,算不上多麽重要。但是,若叫河中府這三萬多兵馬順利的逃到南陽,與梁成沖所部彙合,守南陽的兵馬将高達六萬餘衆。
一旦情勢發展成這樣子,南陽就難啃了,這絕不是大燕所希望看到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