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彙聚周遭諸山來水,水系衆多,這有利于巢湖平原利用天然河道坐擁數量龐大的水田,但同時這些河流水道短,夏秋雨季時,河流蓄洪量少,就使得巢湖沿岸在夏秋時的洪澇災情嚴重。
廬州過去給戰事直接涉及的程度不深,但承受的稅賦極重;除此之外,廬州軍兵馬的錢糧補給,也是有大半從地方獲取,這些都使得地方上無心也無力整頓民事,這也加劇了今夏以來巢湖的澇災水情。
劉庭州乘車南下居巢時,沿途道路給洪水摧毀甚多。
隻是與以往不同的,進入廬州之後,能看到許多淮東兵卒都在有序的參與救災事。受廬州府衙征募的民夫參與修路救災諸事,也不再是無償勞役,而可以按日支領一定量的米糧。
這是淮東一貫“以工代赈”的手段,卻極爲有效,既然保證周遭即使受災農戶不會因災陷入絕境而去逃荒,也能保證受災地區在水退之後,能迅速恢複生産,增加地方的抗澇災難力。
當然,這些有一個前提就是,廬州繳付給戶部的稅賦不減,需要淮東額外往廬州補貼大量的錢糧才能做成這些事。
廬州這邊在巢湖北岸準備了渡船可以送劉庭州、元錦生他們去居巢,劉庭州、元錦生倒是更想親眼看廬州給淮東控制的半年内有什麽變化,堅持自備車馬南行。反正居巢那邊還要等荊湖來人,不怕林縛在居巢等着不耐煩。
在居巢北,有一段路給洪水沖毀,水退下去,但望眼過去都是泥濘,田地草坡下,都是閃着粼粼波光的水窪子。
跟後世給圈在環湖大堤裏的巢湖不同,當世的巢湖周八百餘裏,是有一連串的湖蕩子組成,枯水時,湖域裏都是成片的沙洲,夏秋雨季就連成一片,周圍的濕地、湖灘、沼澤衆多。
入夏後水漲起來,八百裏巢湖湖域頓時增加一倍不止。
民衆自發治堤、圍堤而成的圩田、圩寨就像一座座孤島似的,矗立在水中。
遠遠看見一大群人往這邊走來,有軍有民,劉庭州隻以爲是救災修路的淮東軍民,也未留意,與元錦生說道:“這看來的确隻能換船去居巢了……”
元錦生眺望左右,前路給洪水沖垮,怕是從落虎山到巢湖西岸的道路都不同,要從落虎山東麓繞,還不知道銀屏山那邊的道路狀況如何,少說要多走一天,他們這時候往北退,到後頭憩亭寨換船則能在入夜前進入居巢城……
元錦生點點頭,請劉庭州先上車,說道:“劉大人先行。”
這時候數匹軍馬踏着泥濘馳來,遙問道:“前面可是右副都禦史、淮西左丞劉庭州劉大人……”
劉庭州停在下來,看着來人接近,抱拳說道:“本官正是劉庭州……”
“崇國公在前頭有請劉大人過去!”來人說道。
劉庭州這才曉得前頭那一大群人竟是林縛親至。
劉庭州與元錦生棄車騎馬,随侍有馬騎馬,沒有脫鞋襪卷起褲袖而行,沿着沖毀的道路踩着一地泥濘過去。
林縛赤足坐在泥埂之上,褲管挽到膝蓋,看着劉庭州與元錦生過來,笑道:“害劉大人跟錦生走這段爛路,到居巢後,叫華文給你們敬酒賠不是……”介紹身邊的陳華文、朱艾、唐希泰等人給劉庭州、元錦生認識。
劉庭州見林縛等人身上都是泥濘,知道他們是過來視察災情,恰好遇上,倒不是有意半道來迎接——劉庭州根本也無從奢望林縛會出城來迎接他們。
林縛正與陳華文等官員說治堤修路以及赈災之事,想到緊要處都随口吩咐下去,也不刻意回避劉庭州、元錦生,歇過一陣,才一起返回居巢。
林縛的随行侍衛幾乎都是步行,倒不是沒有馬騎,而是馬匹在泛洪的泥濘地裏走久了,易爛蹄子,戰馬金貴得很,進入洪泛區,林縛也是下馬赤足而行,猶得軍民擁戴。
劉庭州與元錦生對望,都能看出對方眼裏的驚訝——林縛此時大權在握,江甯朝堂可以說叫他隻手遮了天,換作其他權臣,隻怕是驕奢淫、逸、難以自制,林縛倒是不改以往的作風。淮安内部不松垮掉,越着時間的推移,淮東隻會越來越強,淮西、荊湖真的能跟淮東争鋒嗎?
這麽想,難免叫人心沮喪。
往南走,劉庭州才發現居巢縣北的受災情況要比想象中嚴重,從落虎山下來的青圩溪兩岸堤壩,大段的給洪水沖毀,到處都是給洪水浸泡的屋舍跟村莊,但混亂的局面比想象中要輕得多。
往南走五六裏泥濘路,青圩溪彙入湖蕩子的汊子口,給洪水沖毀的渡口已經修複得差不多,周圍高地紮下許多營帳,用來安置災民,并有甲卒駐守渡口。正有三艘船靠岸,往北岸碼頭卸石料,似乎要将渡口往兩邊拓築,形成穩固的河運碼頭。除了百餘身着淮東兵服的辎兵外,大部分裝卸石料的都是民夫,次序井然不亂。
渡溪南行,南岸的道路已經修了差不多,車馬勉強可行,經過的幾處溪口,有渡口、有痕迹極新、就是災後搶築的木橋——算着廬南上一輪的暴雨季,應在十天之前才結束,淮東的速度當真叫人震驚。
“把能抽調的人手,都抽調出來,巢東到平塘的道路,要在一個月内修通,”道路不再泥濘,林縛坐在水塘裏洗幹淨腳,穿上鞋襪騎馬而行,吩咐身邊陳華文,“過後,等水退去,巢東諸溪河的堤壩先整治起來。這巢湖沿岸,本該是魚米之鄉,眼前的情形,離魚米之鄉太遠了……至于巢西,”林縛轉頭看向另一側的劉庭州,“劉大人回去告訴董兵部,從巢西将軍嶺而出的淝水,是銜接廬州與壽州的重要水道,治堤與疏浚事,不可怠慢了。
“這是當然……”劉庭州敷衍應道,心裏倒是琢磨着廬州築路先築平塘的事兒。
平塘位于岱山西麓,處濠州、廬州、東陽之間,境内有洛澗河通往濠壽之間的長豐,彙入淮河——林縛着令陳華文調用廬州的力量先修整從居巢到平塘的驿道,無非是要加強對廬州北部地區的控制,濠州、壽州自然會感受到淮東兵馬的鋒芒,但此時無計可施。
進了居巢城,這邊便安排劉庭州、元錦生去館驿休息,也沒有安排什麽洗塵宴。
池州方面是鄧愈與嶽冷秋之子嶽笃明應召而來,受荊湖胡文穆所遣面來廬州的是荊州府通判魏晉元,潭州那邊太遠,這次倒來不及派人過來……??進了驿館,劉庭州與元錦生才曉得他們最晚一撥進居巢了。
荊湖與淮東的瓜葛最淺,自成一系也由來日久,實在摸不透他們對淮東的态度,倒是池州與淮西、南陽受利益的驅動,這時候必然要走到一起共同進退。
劉庭州與元錦生進入居巢,鄧愈便邀他們過去用宴。
剛舉宴,嶽笃明便抱怨起來:“我等百餘随扈住進館驿,開銷竟然自家來掏銀子,說起來淮東真是小家子氣……”
劉庭州微微一笑,嶽冷秋才略過人,子侄裏卻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這次叫嶽笃明随鄧愈渡江來,大概是叫他增漲些閱曆,沒想到他不關注别的,隻在細枝末節上跟淮東斤斤計較。
劉庭州自有身份,也無需去敷衍嶽笃明,直接問鄧愈:“樞密使此番在廬州召集軍議,怕是籌劃對江西用兵之事,池州可有什麽定策?”
永興帝返回江甯之後,禦營水軍編歸池州,包括大量禦營水軍的戰船,也都給池州,給池州的錢糧也是照三萬步卒、兩萬水軍給付——從禦營水編入池州已經過去了半年時間,池州那邊還想以休整、消化水軍作爲借口,拖延對江州的用兵,顯然在林縛那裏就通不過。
在半年之前,林縛還不敢斷池州的錢糧,但在過去半年時間裏,林縛将包括甲卒、水軍在内的六萬精銳戰力,部署在秋浦河以東的青陽、南陵、弋江以及北岸的廬州諸縣,江甯西屏防線已經構築紮實,池州再拖延着不動,就要擔心林縛狠心斷他們的錢糧了。
“池州地域狹窄,而從池州西進,夾岸皆山,沿江僅有狹長小道可行,還多湖沼,要硬着頭皮往西打,不那麽容易,”鄧愈說道,“除此之外,池州人丁稀少,丁壯不過萬餘,軍司稍有損失,補充不及。這些難處,想來樞密院也看得見,嶽督叫我過來,也是跟樞密使再詳細解釋一二……”
劉庭州點點頭,青陽、南陵等地給劃出去跟弋江新置一府之後,池州在秋浦河西岸就隻轄有兩縣,受戰事摧殘,這兩縣的人口也就剩五六萬。不要看嶽冷手裏還有五萬多水步軍,但消耗之後很難獲得補充。
跟淮東軍越打越強不同,池州軍勝仗打得再多,也多半隻會越打越弱——林縛逼迫嶽冷秋打江州,用心陰狠。
劉庭州又覺得林縛此策叫人十分的熟悉,細想來當年嶽冷秋任江淮總督,可不也是迫使林縛率江東左軍與當時的東海寇硬打,還不是同樣希望借東海寇之手消弱當時剛剛在崇州紮穩腳的江東左軍?
這風水輪流轉,沒想到來得還是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