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崇國公

王學善父子叛投奢家、遣家臣行刺劉直一事,飛舟渡江經弋江快馬傳回江甯,隻需要一天的時間。

從十七日起,江甯又持續下了兩天大雪,牆頭屋面的積雪厚如床褥,站在陳園北苑的亭樓下,遠望去白皚皚一片,鱗次栉比的屋舍,都給積雪蓋住,留下縱橫交錯、密如織線的街巷。

林縛在陳園北苑亭樓之上,邀親近之人賞雪爲樂。從林續文往下,黃錦年、秦承祖、林夢得、高宗庭、宋浮、孫敬堂等人,皆爲淮東核心人物,陳華章也給邀來賞雪,以示親近。

“皇上棄江甯西逃之前,陳相與皇上在文華殿裏就棄不棄都事曾發生激烈的争執,還未有正式的決議之前,消息就傳得滿城都是。當時就基本能斷定要麽是随侍大臣出了問題,要麽是内侍省宦臣出了問題,沒想到問題最後竟真是出在王學善的身上……”高宗庭感慨道。

“如此也好,”宋浮說道,“徽州兵敗以及皇上棄都西逃之事,都能推到王學善的頭上,大家也都有個台階好下……”

林縛點點頭,說道:“居巢來函仍餘、左、程、王及楚王所合署,皇上也親筆拟诏,要我們抓捕王黨遺孽,看來皇上也真将一切的罪責都推到王學善頭上去。這麽看來,也隻能如此,不宜再深究下去。那就等皇上的罪己诏下來,這活就算齊全了……”

中央官員都跑了一空,三省六部九寺監,就剩下三五人在撐場面,根本無法維持中央政府的運轉——永興帝回不回來,關系都不大,那随行百官不回來,中央政府就難以馬上恢複運轉。

爲了遲快讓朝堂恢複運轉,林縛都不可能搞血腥清洗;隻要随行百官都回江甯,以後可以慢慢的溫水煮青蛙。

“楚王這時節去居巢,不會安什麽好心;劉直在居巢又生死不明,皇上還朝總有許多事情要商議妥協——要不,我走一遭?”林續文說道。

“那就讓宗庭陪你走一趟,”林縛說道,這次去居巢,要把能定的事情都定下來,也盡可能在年關前後将永興帝迎回來,來年諸多事情,才能有條不絮的進行下去,由高宗庭陪林續文過來,還分擔些耗腦力的事情,又說道,“隻要他們願意回來,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他們,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

二十日,林續文、高宗庭攜太後懿旨乘馬車西行,由趙豹率一營騎卒護送,經弋江渡江進入居巢。

絕大部分罪責都可以推到王學善頭上,淮東及太後也予以默認,左承幕、程餘謙、餘心源、王添等人也就心安許多,又有前車之鑒,也就不再阻止淮東派兵護送林續文、高宗庭進入居巢。

他們也擔心防衛再出問題,再鬧出一起刺殺事件來,整個場面就難以控制了。

徽州兵敗及帝京失陷的黑鍋都由王學善來背,西逃官員心裏最大的擔憂也就随之而解。永興帝将他的那些昏政都歸咎爲奸侫蒙蔽,歸咎到王學善頭上,将他父子二人提來用過幾次刑,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永興帝在左餘張王等人的勸說,能接受眼前不堪的現實,談判的最大阻礙也就掃除了。

除了解散禦營司、新設樞密院執掌軍政外,林縛也無意在大局未穩之前,就對國體及官制動大手術。

王學善父子押回江甯,也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進行正式的會審,以定其罪;其他諸部諸監諸寺官員都将安于其位,不作大的變動。

陳西言爲朝廷捐軀,封诰待歸江甯再議,程餘謙資曆最厚,之前又是次相,升授首輔,左承幕兩度勸谏有功,升授次相,王添因病辭相,許爲告老還鄉,由餘心源補任副相;王學善所空出來的戶部尚書一位,由副相林續文兼領。

張晏則繼續執掌鐵鹽司及内侍省。

原先的禦營軍解散、禦馬監禁衛解散,兵馬皆由池州及淮西分别接收;在關鍵頭上沒有能沉住氣的謝誕,自然也給嶽冷秋抛棄,他手裏僅萬餘兵馬,不敢反抗,隻能接受率部到淮西接受董原整編的命運。

禦營軍解散之後,京畿防備将組建新的京營軍負責,隸于樞密院,但細節都還要天子還朝之後才細議。

大體框架議定之後,二十四日,嶽冷秋遣鄧愈、董原遣部将公孫齊過來接受解散的禦營軍,元歸政也于二十五日趕來居巢,永興帝于二十六日在居巢下诏罪己。

诏稱受奸侫蒙蔽,親小人而遠忠良,以緻徽州兵敗、江甯淪陷,害國害民,特诏罪己以示反省,以請太後臨朝督政——罪己诏的實質就永興帝以自行下诏的形式放棄親政大權。

永興帝怕歸江甯後會給淮東及太後鸩殺,在拟罪己诏之前,冊立皇長子元希泯爲壽王,由楚王元翰成護送去壽州就藩——有心将奪回大權的最後一線希望都寄托在淮西的身上。

林續文、高宗庭代表淮東也無意節外生枝,再刺激永興帝,同意冊立壽王之事。

帝頒罪己诏的同一天,葛存信、張苟等人即率淮東水步軍進入居巢。

葛存信率大量的戰船及商民船過來接人;張苟率部過來則是要接管廬州府的防務。

除去解散的禦營軍及禦馬監禁衛兵外,随永興帝西逃的後宮妃嫔、内侍、宮女以及百官及家小、仆役等,約六七萬人,林縛也無意叫他們一起回江甯去,加重江甯的糧荒。

後宮妃嫔以及有品轶在身的内侍、女吏,諸官親族以及有身契的仆役及家小,可以随行歸京外,其餘由廬州府地方接收、就地安置。

如此一來,最終能随行歸京的還不到三萬人,特别内侍、宮女這一塊,有品轶在身的内侍、女吏不足六百人,一下子就給削掉五千人。

居巢離江甯也就三四百裏水路,而且還是沿江而下,晝夜能還,但諸多事千頭萬緒,倒是楚王元翰成護送壽王先去壽州,淮西及池州方面又分别先将禦營軍解散的水步軍帶走,永興帝才與諸官還朝,一直拖到永興四年元月初六才成行。

拖到初六,劉直傷勢漸愈,倒是逃過一劫。

**************

從閩東戰事算起,這場亂事前期也就經曆三個月的時間,整個江淮大地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又由于發生時間之急促,叫燕虜、流匪也無機可趁。

元月初八,永興帝攜百官經金川東水門進江甯,林縛率江甯留後諸官,午時在東水門内迎駕,護送永興帝進皇城面見太後梁氏。

在文華殿前,元鑒武從車攆上走下來,望着巍峨的宮阙,淚眼朦胧,身子微微顫抖,控制不去看身側執刀而行的新任樞密使林縛。

宮阙内外的禁衛,雖然都換上宮廷猩紅色的衣甲,但都是淮東甲卒所充任,那寒光凜冽的刃口,叫人看了擔心下一刻會不會落在自己的脖子——這樊籠終究是要鑽進來的,張晏看着與程餘謙并行的林縛,再看皇上兩鬃已有霜發,心裏悲歎不已。

樞密使位同解裁之前的禦營使,林縛又得太後所賜“劍履登殿、參拜不名”特殊,故而朝班之上是與首輔程餘謙同列,但照林續文兼領戶部尚書來看,這朝堂之後,也許以後會六部而輕政事堂。

永興帝進文華殿之前,又在犀台之上面對百官宣讀罪己诏,這才給太後宣進殿去訓問。接下來,百官入殿朝拜。隻見高殿之上、龍椅之旁,又添一鳳攆,太後穿鳳冠朝服,坐鳳攆之上,從這一刻起,就正式開始督政,連一道簾子都懶得挂上,永興帝臉色有如死灰,坐在龍椅之上,有如枯木,半天都沒有什麽動靜。

“叫彭城公上前來聽旨……”太後梁氏居高望下,渾濁的眼睛看向林縛這邊,神色裏倒有許多的不情願。

周遠喬随劉直西去居巢,受劉直所薦,擔任黃門内侍,太後聲音小,他照着規矩唱旨:“太後有旨,彭城郡公、金紫光祿大夫、淮東、徐州、浙東制置司林縛上前聽旨!”

張晏、程餘謙、餘心源、左承幕等人聽到這裏,心頭仍然是下意識的一驚。雖說對林縛的封官賞爵,林續文、高宗庭去居巢時就跟他們商議好,但心裏仍然有太多的不情願。

林縛以眼觀鼻,走到殿中,執手而揖,說道:“臣在……”

“秋後國難,皇上受奸邪蒙蔽,屢失國政,緻徽州兵敗、禦營崩解、帝京失陷,林卿率軍馬獨挽狂瀾,連戰叛寇,收複帝京,以安宗廟,功績堪比再造,賜爵崇國公,封地崇州,特授開府儀同三司、左光祿大夫,加侍中、少傅,以左都禦史禦銜兼領衛尉、樞密使、京營都督……”太後那黯啞的聲音在大殿之内傳蕩,一連串的爵賞官名,直叫張晏、程餘謙等人心驚膽顫。在進江甯之前,他們多少還有些跟淮東抗衡的信心,這一刻才覺得之前的信心有如冬天的太陽,是那麽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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