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江甯城裏的糧商,顧天橋還排不到第一号,他林續祿以及淮東在幕後直接控制的集雲社才是第一流的糧商。不過在淮東兵馬進入江甯之後,集雲社的人手集中起來,主要負責軍需補給的供應,目前沒有插手江甯戰後的米市。
林續祿見林縛将問題拉到江甯米價上去,沉吟着說道:“張玉伯想殺糧價,本心上倒是不壞,但就怕他越過線。萬一他天不亮,拿顧天橋祭鍘刀,那頭就兩邊大了……”
林縛蹙着眉頭,說道:“也對,那老三你到張玉伯那裏跑一趟,叫張玉伯手下留情……”
林夢得沒有吭聲,他剛才也擔心顧天橋會給張玉伯砍了,但林縛說張玉伯不會亂法砍人,叫他莫要擔心,這時候卻又慫恿林續祿過去,這心思蔫壞。
林續祿不知其故,聽林縛這麽說,便視得令箭,告辭就去府衙找張玉伯理論去。
林續祿走後,林夢得擔憂的說道:“要是張玉伯在續祿面前态度軟下來,也不是好事啊……”
“患得患失那麽多做什麽,現在有老三出頭,想必你宅子裏會清靜一些,不要在這裏再打擾我清修了……”林縛連驅帶趕的要将林夢得趕将出去。
林夢得沒有辦法,出了院子,想想也難安心,但林縛的意思很明确,這事暫時不讓他露面,看着回去也睡不成,轉頭去找高宗庭——用張玉伯出任江甯府尹,高宗庭跟宋浮是第一個支持,林夢得跟宋浮不熟悉,心想這事上能看明白的,也就高宗庭了。
“奇了怪呢,林長史跟三爺說一樣的話,怕顧掌櫃給張大伯斬了,爺的回話倒是不同。”左蘭過來幫林縛寬衣,伺候他再睡下。
左蘭、左雁姐妹倆到跟前伺候時,才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如今也長得亭亭玉立,在宋佳的調教下,也越發的明豔妩媚。虧得左雁跟近鄉氏給宋佳帶進宮裏去伺候,留下端莊知禮的左蘭在林縛身邊伺候,不然長夜漫漫,留在身邊更是誘惑跟煎熬。
寒夜裏,屋裏燒得炭盆,倒也溫暖如春,左蘭穿得單調,該滿的地方滿,該細的地方細,身子還透着淡淡的馨香,林縛心裏琢磨着事,聽她這麽說,笑道:“你再細想想,哪有不同?”
左蘭偏着頭苦思,尋刻放棄的搖頭道:“不明白……”
“那我問你,我今日要該得意洋洋呢,還是要如覆薄冰?”
“江甯城内外都是淮東的兵馬,江甯城裏,王公侯伯,甚至連太後都要看淮東的臉色,照着道理來說,大人也是春風得意,”左蘭問道,“但内憂外患仍然,故而不能放松警惕……”
“呵呵,”林縛笑了起來,說道,“知易行艱,說不放松警惕,但下面人都認爲得了勝捷,該是要放縱一番,我這邊壓得緊,下面就會抱怨禦下太苛刻。有時候要維持内部的凝聚力跟進取心,外部的壓力是必要的。張玉伯那邊,我一是怕他不給我惹麻煩,二是怕他給惹大麻煩——這年頭做大人,沒那麽容易啊!”
“也是哦,”左蘭嬌聲道,“我看大人整日皺着眉頭,想着可真是不容易,要不是大人你躺下,閉着眼睛,左蘭給你揉揉着腦袋……”
林縛擡頭看了左蘭一眼,小妮子倒是會不動聲色的勾人,也不曉得是不是跟宋佳學的。林縛想着宋佳的話,左氏姐妹跟近鄉氏是異族女,總不能放心的賜婚給下面的将官,隻能留在内宅用爲女吏,說道:“那好咧!”伸手去,裝作無意碰着她鼓囊囊的胸上。
左蘭身子下意識的一縮,繼而怔在那裏,瞅向林縛的眼眸子跟水化似的,林縛跟宋佳的房事,都是由左氏姐妹在旁伺候,男女之事早就熟知,已是熟透的蜜、桃,就隻差一嘗。
高宗庭在江甯城裏還沒有自立門戶,家小都還在崇州,在陳園占了一處獨院而居。
林夢得拐彎抹角尋來,見庭院裏挑着燈,也不通禀,直接往裏闖,走到廊檐下,才看到高宗庭坐在燈前握卷而讀,隔窗笑問道:“這麽冷的天,窗戶不閉而夜讀,高先生真是好興緻……”
“總擔心思慮不周,打開門窗,人能清醒一些。”高宗庭将書卷放下,打開門進林夢得進屋來,這邊的動靜驚得随侍從外廂房起身來探看,高宗庭說道,“林大人過來,我親自沏茶,你們繼續睡去……”
取暖的火爐上燒得熱水,将将要沸騰,有白汽往外冒。
“夢得兄天不亮就趕來陳園,不會是有閑情逸緻找我來談書卷的?”高宗庭問道。
“張玉伯扣下顧天橋,宗庭當真不知?”林夢得問道。
“子夜才鬧出來的事,我當然就可詐稱不知,”高宗庭開着玩笑,又問道,“大人那邊怎麽說?”
“大人讓續祿去張玉伯那邊求情,不過将我攔了下來。”林夢得說道。
高宗庭蹙起眉頭,說道:“大人也爲難啊!剛進城那兩天,這滿城都在說該是你林夢得當任江甯府尹……”
“我當不當這個江甯府尹真不要緊,這時候更是慶虧沒有自個兒爬到火架上去受火燎!”林夢得苦笑道,“要說分官賞爵,眼下還遠不是時候,但不是誰都有足夠的耐心。”
林夢得是明白人,離天明也有段時間,高宗庭便跟他細細說道:“軍司所控制的物資,首先要保證軍需,無法直接調大批米糧進江甯城救市;除了必要的救濟糧,江甯城百餘萬口人的吃食,主要還是要依靠糧商去解決……”
“……江甯四大米市,也就以東陽鄉黨爲主導的河口鎮在戰時保存了實力,沒有遭受大的損失。如ap今控制江甯米市的,幾乎也都爲東陽鄉黨——一來東陽鄉黨沒有遭受大的損失,手裏握有大量的儲糧以及從民間收購餘糧的足量銀錢;二來江甯附近各府縣,也就北岸的東陽府這些年來受戰事的影響最小,民間餘糧相對充足,這也是别人不能插手……”
“這些年來,淮東能興起來,跟東陽鄉黨在幕後支持确實不可分開,甯魯之争時,顧兵部也翻臉而走,但大多數東陽鄉黨還是選擇站在淮東這一邊,青州戰敗後,往事恩仇成煙雲,東陽系則更不分彼此。淮東獲今日之勝捷,東陽一系的士紳商賈彈冠而慶,那也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但也不會光慶祝啊,接下來無非有兩樁事可求,一是升官、二是發财。夢得你應該深有體會啊……”
“……”林夢得苦笑,說道,“早曉得就跟你們一起住陳園裏來,還能圖個清靜,門檻都差點給踏破了……”
“如今淮東兵馬控制了江甯城,你我還能保持清醒,曉得眼下還是内憂外患的局面,不能放松警惕,但下面人目光就未必能放那麽長遠……”高宗庭說道。
林夢得隻得連連苦笑,進江甯城來,自有春風得意之感,但也不是事事叫人舒心。
千裏做官爲求财,現實已經形成東陽鄉黨壟斷江甯米市的局面,糧食供應又确實十分的吃緊。江甯當前的狀況,手裏有糧就能牟十倍、二十倍之利,對于送上門來的巨額财富,又有幾人能夠伸手不貪?即使背後沒有淮東爲依仗,能按捺住性子不漲價的糧商,也是百裏無一。
這種局面不控制住,短時間裏看上去,東陽鄉黨手裏掌握的财富會是急遽增加,甚至淮東軍司也可以從裏面撈取大量的金銀,但本質上是爲大害。
金銀的本質根源于商品的流通之一,物資緊缺,物價上漲,從另一方面來說就是金銀急遽貶值的過程——江甯并非是孤立的,江甯糧價的暴增,會迅速往周邊府縣擴散,江南等城鎮,以織染等工坊爲業的城坊戶會最先陷入困境,暴發大規模的饑荒跟動敵。
江淮腹心之地局勢都動蕩不安,又談何抵禦外侮?
對于正在完善籌币體系的淮東來說,維持局勢穩定,恢複生産,才是最核心的利益所在。
在幕後掌握淮東财政,外人稱爲淮東财神的林夢得,對這些道理理解得比誰都深刻。
江甯的糧價必須要盡快打壓下去,但江甯在今後三五個月裏,甚至到來年秋收之前,都會面臨糧食嚴重緊缺的問題,除了由官府出面強行壓制糧價,并沒有其他能降低糧價的妙策。
糧食是要靠地裏長出來的,沒有辦法憑空變出來。
但要是淮東直接出面打壓糧價,嚴禁東陽鄉從中牟利,在東陽鄉黨内部有引起反彈的可能。淮東及東陽内部的分化,隻會有空虛爲梁太後等人所乘、所利用,故而隻能借張玉伯的手去打壓江甯的糧價。
林縛入城之時,張玉伯本爲故舊,卻避而不見,就惹得淮東諸人抱怨。
林縛夜訪張宅,又舉張玉伯權知江甯府尹,旁人也隻會說林縛寬厚大度。
張玉伯這時候拿東陽系的顧天橋開刀,打壓江甯的糧價,旁人也隻會怨張玉伯忘恩負義,怒氣都集中在張玉伯的頭上。
“糧價還隻是其中之一啊,”高宗庭說道,“這往後難免就有會人放松對自己的要求,幹出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來。到時候說不定真要下狠手殺一殺風氣,大人不讓夢得當任江甯府尹,是不想将你放到火架子上去烤……”
“唉,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用張玉伯這個敢在淮東老虎頭上拔毛的人出任江甯府尹,好處倒是要比想象中多得多,”林夢得輕輕一笑,有些道理但能想明白,但經高宗庭這麽一說,有些事情才徹底的放下來,說道,“這麽看來,續祿過去,也不能将人将撈出來。”
“不吐點血,人怎麽可能撈不出來?張玉伯不是軟骨頭,”高宗庭笑道,“先讓他們僵持兩天,鬧得滿城風雲也好,接下去,大人大概就會讓你去服個軟,幫着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