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冷秋率江州兵所行甚慢,甚至還要爲糧草發愁,對奢家來說,威脅最大的還在左翼,故而左翼鄭明經部,幾乎都是内心怨憤的八閩精銳。相反在中路圍攻溧陽的兵馬,有相當一部分人都是征自浙郡,以田常、方鶴山等将爲代表,也都是出身浙郡的代表将領。
淮東軍爲彌補兵力的不足,不斷的将兵備辎兵編入步軍司所轄兵馬及行營軍,從年初到此時,南線兵馬擴充有五六萬之巨。
十年東閩戰事,爲東閩培養出大量的老卒跟基層軍官,但這幾年來,也都陸續征入軍中,不僅僅後備兵員缺少的問題,奢家直接控制的丁戶,已經存在男丁嚴重不足的困境。
根據哨探、斥侯得來的信息,淮東軍最終能在蕭山集結的兵力,很可能将達到六萬之巨;爲彌補兵力上的不足,蘇庭瞻右翼僅一萬兩千人爲本部兵馬,奢文莊另外将在大青溪、昱嶺關、徽州所有俘獲的兩萬禦營軍編入其中,又在飛黃岵投降的禦營軍統制羅文虎爲副将,右翼兵馬差不多一下子擴充到三萬人,成爲奢家北上兵馬兵力規模最大的一股。
奢家北上兵馬右翼,實際上戰鬥力最差,但是右翼所受的威脅也最少,奢家也需要在兵馬人數上進一步打擊江甯守軍的士氣。
蘇庭瞻率右翼兵馬,十七日出甯國,就兵分數路,直取宣州、陽江、溧水等城,到二十一日,才爲大雪阻攔在胭脂河上遊。
宣州、陽江、溧水皆隸江甯,近兩百餘年未曾遭兵,也沒有臨敵接戰的經驗。徽州失陷後,從浙西進江甯的口子給打開,禦營軍雖說尚有四萬兵馬,但都集中在江甯城裏,便是水軍也都撤入城裏加強城防。
孟義山率杭湖軍進駐溧陽,擋住茅山與太湖西嶺之的口子不讓叛軍北上,但茅山以西一直到西北邊的揚子畔,諸縣城裏,除了三班衙役、刀弓手及少數縣兵鄉勇外,就隻有一些從南面撤下來的亂兵潰卒。
沒有這些亂兵潰卒還好,過境都是任意的燒殺擄奪;不受控制的亂兵潰卒,所産生的破壞力堪比最兇殘的盜寇跟賊兵。
董原這樣的人物也是萬中無一,不是每個地方都能有幸遇到;宣州、陽江、溧水等城,少則三五百雜兵,多則千兒八百雜兵,面對奢家洶湧而來的虎狼之師,又如何有招架之力?
雖說有城可守,但城牆是死的,敵兵攻城有百種方式,守将守兵要不曉得應對之法,徒有雄城也是沒用,短短數日間,宣州、陽江、溧水三城就接連失守。
爲防止俘兵及原禦營軍将領會有反複,也爲了把軍卒殺戮的暴戾放縱出來,更爲了在大雪天氣籌措糧草,以減輕後勤的壓力,蘇庭瞻爲大雪天氣阻攔在溧水,就接到奢文莊的秘令,對宣州、陽江、溧水三城進行爲期三天的屠掠。
溧水距江甯隻剩最後百裏之遙,溧水境内,源出東廬山的胭脂河,是龍藏浦的正源,叛軍二十一日就控制胭脂河的消息傳到江甯,江甯城自然又引起一片恐慌。
蘇庭瞻出甯國後,行軍速度極快,幾乎不會陽江、溧水等縣民衆有多少反應,包括胭脂河道裏有不少船舶都沒能撤出去。蘇庭瞻在控制溧水之後,在城中縱兵大掠的同時,又迅速派出兵馬,四處強征船隻。
江甯将水軍都撤進城裏,是增加城裏的防守,得知叛軍在龍藏浦上遊征集船隻,患得患失之餘,竟調派兩千餘水軍出水門沿龍藏浦南進試探敵情。
爲打江甯,奢文莊将南台島、浙東的水師殘部兵馬,抽出半數兵力來,都編由蘇庭瞻右翼節制。
蘇庭瞻手裏有水軍,但從浙西到江甯南,沒有溪河相通,到溧水之後自然沒有戰船可用,才急着派兵馬四處征集民船,想盡快在江甯外圍恢複水軍的部分編制。
江甯要是有決心,将水軍主力派出來,在龍藏浦上,蘇庭瞻也隻能退避三舍。不多不少,江甯派兩千水軍出城南下刺探軍情,蘇庭瞻自然是毫不客氣要吃下來。
于白鹭湖淺水灘,蘇庭瞻将江甯兩千水軍誘入,用強征來兩百餘艘漁船,載四千兵卒接舷而戰,一日激戰,江甯兩千水軍盡殁,百頃白鹭湖爲之染赤。
冬季水淺甚緩,從白鹭湖出來,即爲龍藏浦正水,激戰而亡的軍卒以及給因掠城而給屠殺的民衆,屍體沿水而下,河水在兩岸皓皓白雪的映襯下,顔色碧得叫人心頭發寒。
龍藏浦在城南分作兩股,一股從城西繞流,彙入揚子江,從西口進入周百裏的朝天蕩;一股從南水門進城,橫穿整個江甯城,從東水門出城,彙入金川河,再入朝天蕩。
水門有鐵栅相攔,浮屍自然進不得城來,但河水即使到百裏外,顔色也大異于往常。
孫文炳坐船從東水門進城去見林續文、黃錦年。
黃錦年歎道:“奢家在南面縱兵屠掠,看來奢家意在破城,并無意長期占領江甯……”
“即便是江甯城無損給奢家奪了去,也難守,奢家倒是看得清楚,”林續文說道,又爲江甯水軍兩千兵馬在白鹭湖覆滅大感惋惜,“程餘謙雖說有統兵及防務的經曆,但也僅限于此,難叫人對他寄以厚望啊!我們千方百計的想着要将船舶從江甯外圍撤出去,他倒好,生怕浙閩軍得不到戰船似的……”
孫文炳跟着苦笑一下,要沒有會戰的決心,那就死守城池也好,不多不少,派一兩千兵馬出城試探,好像怕奢家會吃噎了似的,叫孫文炳等旁觀者看了也相當無語——程餘謙會不會打仗,從崇觀九年他統領江東援軍北上勤王就暴露無夷了。
孫文炳那一回也随林縛北上勤王,對程餘謙的表現比别人更爲清楚。程餘謙當時率江東援軍始終遊離在安全的内線,說是貪生怕死一點都不過分,最終還是分了些江東左軍的功績,程餘謙才有些虛誇的本錢。
不過江甯城裏,真正知兵事的嶽冷秋離開之後,廟堂之上貌似也隻有程餘謙來挑大梁,這也許是江甯城防守最重要的一個缺失。
“這是蕭山傳來的信函,”孫文炳從懷裏掏出秘函,遞給林續文、黃錦年,說道,“奢家右翼兵馬貌似給大雪擋在溧水,無法北進,實際上是等溧陽戰事出結果。溧陽一破,奢家兵馬動起來将極快。就目前看來,嶽冷秋還無意率江州兵過早進入江甯外圍跟奢家硬拼。江甯雖有水道與朝天蕩相接,但奢家兵馬圍過來,水道也就未免安全。如今皇上對杭湖軍在溧陽抵抗叛軍,還寄最後一線希望,林相與黃大人能出城,應早日出城……”
奢家右翼兵馬離江甯僅百餘裏,雖說江甯還沒有徹底封城,也正是如此,每天都有大量的流民逃進城來避難——奢家在外圍奢掠,也是驅趕民衆進江甯的意思,湧入江甯的難民越來越多,一旦圍城,斷了跟外圍的聯絡,城裏的存糧會很快會一百多萬人消耗一空。
在孫文炳看來,江甯城已經岌岌可危了,援軍遲遲不來,隻怕永興帝心裏也開始動搖了。
林續文、黃錦年都無意跟江甯共存亡,看過林縛從蕭山寄來的密函,林續文對黃錦年說道:“我看這樣,我與黃大人立即去宮裏請旨,錦年兄随文炳出東城去趙虎軍中,老十七說要有個人去見嶽冷秋,還是我去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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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續文與黃錦年進宮,到文華殿面聖,趕着張晏、陳西言也在。
林續文、黃錦年早就想好借口,一起奏道:“援軍遲遲未至,受阻于風雪,朝廷也當派重臣前往勞慰,以激勵将卒士氣。此外,江州、淮東,一軍從西南來,一軍從東南來,中間山重水阻,又有叛軍封鎖信道,聯絡不暢,自然不能配合默契的趕來夾攻叛軍,臣願往勞慰,督師快行……”
元鑒武臉色陰晴不定,各路援軍來得如此之慢,他的确也漸漸失去耐心,林續文、黃錦年同時來請旨出城去,他當然不會相信他有什麽好居心。
陳西言說道:“林相與黃大人爲朝廷着想,願當此任,甚好。老臣也懇請皇上恩許林相、黃大人前往兩師勞軍。”
張晏願以爲陳西言會攔着不讓林續文、黃錦年出城去,林續文、黃錦年子嗣都留在崇州,僅攜妻妾到江甯赴任,趕着前些天,他二人妻妾又都出城避入河口獄島,林續文、黃錦年此時出城,還不是明擺着要腳底抹油先溜?
張晏正暗感陳西言怎麽這麽不智,竟會給林續文這麽簡單的謊言騙過?
陳西言又說道:“除大雪封路外,江州軍派員進江甯奏糧食匮缺,故而要在池州籌足糧食再走,如今江甯的糧抹出不去,隻能暫時從東陽府調用,也需要林相去協調!”
張晏這時候才明白陳西言的潛台詞,嶽冷秋行得慢,但他絕不會希望看到江甯城給叛軍攻破。一江州軍倉促開拔,确實是缺糧;第二,也是主要的,嶽冷秋擔心給淮東坑了,怕先進入江州外圍,獨自面對叛軍。
嶽冷秋這時候已不會特别在意朝廷承諾,而會更在意淮東的承諾。
現在林續文去江州軍勞師,催嶽冷秋快行,變相的做了嶽冷秋手裏的人質;林續文總不能将自己坑了,也就能讓嶽冷秋對淮東軍稍放心些。
眼下下大雪,還能阻止叛軍快速接近江甯,但拖不起。即便淮東拖延,張晏、陳西言及永興帝也希望江州軍能走得快一點,杭湖軍現在有點岌岌可危,但嶽冷秋要能率四萬江州軍趕到江甯外圍,情形就會好看很多,也隻能放林續文、黃錦年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