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曹子昂通融給予方便,楚铮從山陰走捍海堤馬不停蹄的南下,從江門渡揚子江南下虞東。楚铮踏上虞東的土地時,正趕上台風過境,飓風、暴雨将虞東境内的道路摧垮數處。
楚铮心急見到林縛,以叙陽信局勢之危急,頂着風雨南行。
好在飓風已經過境,雖不曉得下一波會不會再來,但也有一定的間隙時間。楚铮與扈從一行人,冒着風雨騎馬南下,雖說艱苦,但也談不上有多兇險。
進入嘉興境内,楚铮才曉得虞東境内的風災還算是輕的。
這次台風剛巧從橫穿昌國島,在嘉興東南的海鹽、平湖兩縣交界處入境,一路北掃,到到虞東時風力已經減弱許多。昌國島與平湖縣受災嚴重。
到處都是給飓風摧毀的屋舍、田野、道路,死傷甚衆,數以萬計的人無家可歸。
楚铮這時才稍能體會當年西沙島風災,一夜溺斃數萬人是何等的凄慘,才能體會當年以西沙島流民健勇爲主體的江東左軍爲何對林縛忠心耿耿,爲何能如此的英勇作戰,不畏生死。
道路給摧毀,騎兵也難行,直到六月初三,楚铮一行人才趕到海鹽縣南的門山渡。
在門山渡的灣口裏停泊了許多躲避風暴的漁船,楚铮想雇一艘船送他們渡江去。
門山渡段的錢江口異常的開闊,到慈溪上岸有五十裏的水程。漁船皆小,其時天氣又陰,風還沒有完全的止息。
沒有人願意爲幾兩銀子冒險送楚铮渡江去,都勸他去海甯,走塔子山渡去對岸的上虞,才二十裏水程。從上虞走陸路去明州府城也方便。
楚铮不曉得林縛、高宗庭等人就在上虞,心想着去海甯繞道,要多走兩天,還不如在門山渡多住一日,明日興許天色會轉好,就能直接渡江。
門山渡是有處漁港,形成不小的鎮子,雖說鎮上沒有客棧,倒是可以租住民院。睡到夜裏,聽着風聲呼呼的刮着,雨打在屋檐、門檐上浠淅有聲,楚铮擔心天亮還是走不成。
不曉得風雨何時止息,給敲門聲驚醒,楚铮醒來,聽着是有人在敲主人家的院門,聽着門扉打開,有人在院子外詢問主人:“入夜前可有六人、其中一人斷了左臂,在你這裏宿夜……”
嘉興屬浙北制置使司轄防,算是董原的地盤。雖說董原也是出身東閩軍的人物,楚铮跟董原也相識,但當今形勢複雜,人心難測,楚铮擔心董原将他們幾個人扣下來,從虞東南下就沒有張揚。
按說董原沒可能知道他們經過嘉興,但半夜有人敲門詢問,也由不得楚铮不警惕。
不管怎麽說,楚铮都無法跟董原刀兵相見,即使他們幾人給董原扣下來,也不會有性命之憂,聽着有人朝這邊走過來,楚铮打開房門,問道:“誰找我?”
“楚校尉,是我啊!”一個年輕的聲音從暗處傳來。
楚铮乍聽着耳熟,一時想不起是誰,扈從撐燈從後走過來,才看到一個二十多歲青年的臉露出。楚铮還沒有認出來呢,他身後的扈從倒先熱情的一掌打過來:“陳小彥,怎麽是你?”
楚铮這才認出過來的這人是高宗庭身邊的書僮,五六年未見,當年的少年,已經是英姿勃發的青年了。
“你怎麽過來了,高先生讓你過來的,高先生的人呢?”楚铮連問道。
“先生在船上,身份敏感,不便上岸,知道你們在門山渡四處找船過江,便要我來找你們,好在鎮子不大,不然我可就要跑斷腿了。”陳小彥說道。
楚铮此來就想先找高宗庭,沒想到高宗庭人已經到了門山渡,趕緊跟主家結了房錢,與扈從随陳小彥到渡口。
這時候風雨停息,天邊有微弱的星光照來,人到渡口能看到不遠處停着一艘如山嶽般的大型海船的暗影,給風浪吹打得搖晃不休。
楚铮他先乘小船到江心再爬上大船,高宗庭穿着長衫,站在甲闆,笑盈盈的看着楚铮登船來。在東閩軍中,高宗庭與陸敬嚴關系最爲交好。他不似董原、陳芝虎那般不好接近,跟東閩軍下面的将領關系都好。
“高先生怎麽在門山渡?”楚铮恭敬的給高宗庭行禮,随口問及高宗庭在海鹽的緣故。
“專程來接你,沒想到正好趕上趟——昌國島這次受風災很嚴重,我随制置使在昌國島視察災情,知道你們過來,怕你們走岔了,制置使讓我坐船來這邊撞撞運氣,”高宗庭解釋他來海鹽的緣由,又說道,“你來明州還真來對了,敖滄海、唐複觀、陳定邦、楊子忱、虞文澄、虞文備他們都在明州——泉山的信倒是比你快一步,抱怨你經過崇州,也先過去看他。”
在青州軍,楚铮不過是小小的陽信尉,這幾年帶出千餘精銳,也給顧氏父子奪了兵權,除五個忠心想随的扈從外,楚铮孤零零再無依靠。此刻楚铮心頭熱流洶湧,如歸故裏,而林縛專程讓高宗庭渡江來接他,心裏更是感動。
上了大船,楚铮倒不覺得錢江口的風浪有多大,林政君号也悄然啓船,往昌國島而去。高宗庭邀楚铮進船艙詳說青州局勢。
陳芝虎襲奪樂陵,顧嗣元率部攻之。
在樂陵激戰數日,顧嗣元始終未能奪回樂陵,待叛将周知衆率部渡朱龍河進入南岸,顧嗣元被迫率部退入陽信,據城以守。
青州局勢明面上的發展,淮東是清楚的,但是青州軍具體的兵力部署與防禦策略,就遠不如楚铮知道得詳細。
在楚铮南下之前,顧悟塵爲堅定守陽信、朱龍河的信心,将行轅移到陽信,督促軍民加緊修築朱龍河南岸的防壘,其時從陽信及周邊地區征用民夫近四萬人,青州軍在陽信的駐軍也多達兩萬餘人。
由于駐兵分散在防壘的各個分駐點上,當陳芝虎出乎意料的率部穿插平原府襲來,樂陵當裏的駐軍不足兩千,而集結于陽信城的駐兵也不足四千。
樂陵駐軍給陳芝虎奇襲擊潰,顧嗣元在陽信一時也集結不了足夠的兵馬立即反撲樂陵,這才最終給陳芝虎在樂陵站穩腳跟。
要不是青州軍分兵于防壘,一時間集結不到足夠的兵力打反攻,陳芝虎所部就算再枭勇善戰,陳芝虎再是當世名将,在數日強行軍精疲力遏、奔襲樂陵兵馬又不足三千的情況,給逐走的可能性也會居多。
陳芝虎所部皆百戰精銳,一旦站穩腳跟,就穩如磐石,未倉促擴編、兵甲不全的青州軍能敵;唯一的希望就是指望梁家能抽調精銳與青州軍聯兵奪回樂陵。
梁家在這時候應不會再有隔岸觀火的心思,當年陳塘驿之敗早就證明梁氏父子不是能依仗的将帥,但梁氏父子這次的反應之慢,還是叫人失望。也許他們的能力也就欺負、欺負流民軍。
這時候還不清楚燕胡會往陽信投入多少兵力,但既然這次都将陳芝虎從西線調來,燕胡此戰投入的兵力絕不會少。
從楚铮這邊得知一些淮東所不能知的青州軍事部署細節,高宗庭站起來,背着燭火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楚铮也知軍略,當然清楚陽信情勢危急到萬鈞一發的程度。
臨淄府處于黃河的下遊,由于崇觀九年的那次黃河大決堤,洪水在黃河下遊地區大肆泛濫,臨淄府一時之間也變成汪洋澤國。
黃河修堤民夫大亂,使得修複黃河故堤的努力變成泡影,不過流水終是循低窪而走,經過這幾年的折騰,黃河流水最終由朱龍河、衛河、小清河等河分流。
流經臨淄府境内的就是朱龍河與小清河。朱龍河在陽信城北流過,小清河從陽信與廣饒之間流過。小清河實際形成陽信與廣饒之間、屏蔽臨淄府南部地區的天然屏障。
但當青州軍的主力集結在陽信,而陳芝虎在樂陵站穩腳跟,叛将周知衆随之率部渡過朱龍河,小清河又成了阻礙青州軍主力從陽信從容撤出的障礙。
小清河上僅有一座木橋,近有敵兵窺視,很難利用這座木橋将數萬軍民撤到南邊來。
眼下,青州軍主力隻能集結在陽信據城以守……
“燕胡選擇這個時機打陽信,不利其騎兵出動,但實際上也是利用東海夏秋風浪狂暴,避免淮東軍走海路襲擾其側後——就看陽信能守多少時間了!”高宗庭說道。
陽信離海不遠,楚铮在陽信統領鄉兵時,也時常到海濱操訓,然而渤海灣之内的風暴又怎麽與夏季暴谑的東海相比?以往隻曉得淮東借海船往來南北便捷之極,卻不知道海民常說海途兇險竟然如此的可怖。
這次來明州找林縛與高宗庭,從給飓風侵襲過的東南沿海地區走過,心裏知道就算淮東與青州不交惡,在風暴季過去之前,淮東也斷無可能走海路援青州。
淮東的兵力幾乎都壓在南線,即使無視奢家在浙郡的軍事壓力,能悉數抽出——不能走海路,數萬兵馬渡過錢江,進入浙北,從杭地北上,沿太湖西岸穿過平江府,再渡揚子江到崇州,走捍海堤大道到山陽渡淮河進入淮泗,再經沂南翻越沂山進入青州府境内——就算董原與梁家同意給淮東軍借道,這麽一番折騰,三五萬大軍進入青州府,少說也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
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不能指望淮東,難道能指望登州鎮或梁家、能指望更西面的長淮軍?
很顯然,燕胡在晉南的兵力,必然出動牽制長淮軍及梁家難以動彈的,即使柳葉飛不計前嫌,登州鎮兵力也實在有限,與青州境内除陽信之外其他地區的駐兵合在一起,也就能湊出兩萬多雜兵,守土尚不能,如何援救?
眼下隻能指望顧家父子率青州軍主力能守住陽信,隻要将燕胡南下兵馬拖疲,圍就自解。好在顧悟塵此前一心守陽信,在陽信儲備的糧草相對較充足,能支撐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