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蠻拿着藥酒幫林縛擦胸口的淤傷,嘴裏卻不饒人:“看了個美娘子,手就軟了三分,要不是有厚甲護着,可怎生是好?再說了,風裏來雨裏去,嬌滴滴的女孩子折騰個幾年,再美又能美到哪裏去,值得你爲她手底下留情?”
宋佳掩唇而笑,偷看了兩眼林縛裸着的胸,又覺得不好意思,暗道一個男人,又是練武之人,肌膚怎如此細膩白皙,都比得上女人了——有小蠻這張利嘴在,也不用她來出言奚落。
林縛給小蠻嬌嫩的手揉着胸口,當真是好享受,對小蠻說的這些話,隻當聽不見,他倒是想将劉妙貞擒了、殺了,局勢也不用像眼下變得這般複雜,但也要能擒得下來、殺得了才成?
“這個美娘子,要降服給你所用卻難呢。這個天女降世的說法要傳出來,更是讓人頭疼啊,”宋佳說道,“早年在晉安也有妖人蠱惑民衆造反,那些個從衆的流民,個個愚頑不化、悍不畏死,便是給抓到刑場上就戮,也都袒胸坐地而笑,說什麽今生受苦後世報,死後便能入福地,不求生,反求死……”
林縛想着劉妙貞露出真容突圍後,流民軍跟吃了補藥似的歡呼,也覺得事情棘手。
流民軍起事本身就帶有裝神弄鬼的宗教色彩,劉安兒自号皇覺王降世,葛平在濟南帶着黃河修堤民夫造反,也自稱天神降世,以這些伎倆蠱惑民衆。
林縛不屑用這些伎倆,但不意味着這些伎倆就沒有用處。
無論是已經發生的曆史,還是林縛記憶中還未曾發生、可能不會再發生的曆史,抹上宗教色彩而蔚然成大勢的農民起義就有好幾樁。
劉妙貞以如此武勇殺陣透陣,又露了真容突圍而去,其嬌美面容,非但不會削弱她的形象,反而會給她身上蒙上一層神秘色彩。
“你以爲要怎麽做才好?”林縛問道。
“縱而養之,”宋佳說道,“嶽冷秋能用陳韓三來牽制你,你爲何不能用美娘子來牽制陳韓三?這淮泗角本來就已經給打殘了,名義還要歸陳韓三這個徐州節制使轄管,你便賣個破綻讓出來給美娘子占去,有什麽不可?”
秦承祖建議是放紅襖女渡汴水,但所謂“天女降世”的傳言可能會越傳越廣,要讓紅襖女劉妙貞完全繼承了劉安兒的勢力與影響力,反而不妙。
宋佳建議直接将睢甯、宿豫讓出來。
睢甯、宿豫夾于徐州與淮安之間,陳韓三肯定會全力打擊劉妙貞部,劉妙貞怎麽也要先殺陳韓三,才會騰出手來對付淮安。如此一來,能減輕江東左軍日後在淮安的駐兵壓力,不然他要在淮安駐重兵防備陳韓三,這同時也限制了劉妙貞所部的發展,倒也算一石兩鳥之策。
林縛說道:“怎麽讓出來,明着讓總是不好?”
“無非少一塊遮羞布,”宋佳說道,“先逐劉妙貞去淮陽,招安孫壯,讓他做睢甯、宿豫守将,你看孫壯降不降?動作快一些,在嶽冷秋率部南下之前做好這些事,大不了最後認個識人不明的錯。”
冷兵器作戰,個人的武勇能發揮相當大的作用。林縛還打算将孫壯收爲己用,他麾下甲騎還缺一員騎将,周普費盡心思生擒孫壯便是此意,現在又玩縱虎歸山之策,多少有些舍不得。
不過孫壯此人,桀傲不遜,重情義,殺性、血性皆重,怕也不是那麽容易收服。
這會兒有人通報韓采芝過來了,在外艙等候。
沒有其他什麽人在,林縛穿上青衫,要宋佳陪着出去,看韓采芝能不能發揮些作用出來。
韓采芝由秦承祖陪着坐在那裏說話,看到林縛與宋佳走過來,忙站起來行禮:“采芝見過林爺、夫人。采芝願爲階下囚,林爺如此待我,我唯有一死才能明心志啊……”
宋佳嫣然而笑,說道:“奴家與韓将軍一樣,都是階下之人,可不是什麽夫人。”
林縛笑了笑,要韓采芝坐下說話:“我知道你還有弟兄、袍澤,還有家人都在青龍崗,你不降,我不怪你。然而劉安兒在徐州給陳韓三所殺,青龍崗的流民軍人數雖衆,但是什麽局面,想必采芝你心裏也十分清楚……”
韓采芝默不吭聲。
“事态如此,不用你說,我都能看清楚——青龍崗萬人,可還有十日之糧?”林縛問道,“你可知道我接到江淮總督府的命令是什麽嗎?我可以坦率的跟你講,江淮總督府命令我部全力将你們纏在青龍崗,讓你們進不得,也退不得,等着各路大軍騰出手過來合圍……也不妨告訴你,劉安兒給陳韓三所殺的消息傳到濟南,魯國公梁習當即就命長鄉侯梁成沖率兩萬精兵南下。從西面圍過來,也用不了十天的時間。十天内,便是我不打你們,也不封汴水河,你們能渡過汴水去?青龍崗萬義軍,連江東左軍都啃不下,如何去面對諸路大軍合圍?”
“梁成沖果真率軍南下了?”韓采芝驚惶問道。
“我诓你做什麽?”林縛笑道,“你回去跟劉妙貞及義軍諸首領說,刀兵相見,實非我願。她若降我,其他不敢保證,睢甯、宿豫、淮陽三縣割給你們來守,另許你們保留兩萬精兵……睢甯、宿豫、淮陽本是劃給陳韓三的地盤,割給你們,我不會心疼。劉妙貞要是想談,還是由你來做這個中人,”當下又對秦承祖說道,“立即就安排人送采芝回青龍崗,嶽冷秋在滕州的動作很快,時間不等人……”
秦承祖當夜就将韓采芝護送去青龍崗說招降的事情,破曉之前,韓采芝便給送了回來。劉妙貞将韓采芝當成叛将,割掉左耳以示懲罰,也示不降之決心。
林縛不得己半夜從床上爬起來,讓秦承祖親自去安慰韓采芝,韓采芝沒有死志,給割了一隻耳朵,反而能解開心結降這邊。
上林裏出身的将領,韓采芝、林濟遠、趙青山、陳秀岩以及趙虎,都是能統兵打仗的可造之才。韓采芝本身就是上林裏子弟,歸降過來,忠心也能保證。
不過紅襖女總是一樁頭疼事,眼下打也不是,不打不也打,林縛爲此坐立不安,一時間也沒有定策。
小蠻睡在隔壁艙室裏,聽着動靜,起身過來伺候,聽着這婆娘如此可惡,說道:“既然這麽不識擡舉,那就發兵将她給滅掉……”
“美娘子有這麽容易滅掉就好了,再要硬打,少說要填一半傷亡進去,”宋佳聽着動靜,也跑過來,早就不避與林縛夜處一室了,打個哈欠說道,“嶽冷秋、陳韓三倒是高興了,反而能安心的跑過來摘大桃子……”
“拖拖打打,玩出這麽多的花式來,就是不想讓别人将大桃子摘走了,”林縛說道,“即使要縱虎歸山,也不能讓惡婆娘将七八萬人馬都拉走,在李兵部與高先生面前,這交待不過去。”
“美娘子沒有殺了韓采芝,隻是割了他一隻耳朵,可就沒有打算跟你撕破臉啊,”宋佳笑道,“但沒有人家哥哥剛給你們害了沒兩天、就叫人家降你們的道理!不過說來也怪,美娘子既然說韓采芝是叛将,就算想手下留情,也沒有隻割一隻耳朵的道理。多半是有人求情,她就坡下驢。你去問問韓采芝,流民軍誰幫他求情了!”
林縛拍了拍腦殼,心思都放在紅襖女身上了,忘掉最關鍵的事情。
紅襖女現在還服不了衆,青龍崗流民軍還有七八萬人,就算馬蘭頭鐵心擁護紅襖女,還其他五萬多流民軍在觀望形勢,隻是劉安兒剛給誘殺,他們的戒心太重,不敢輕易受降。
說起來,還是要先招降孫壯。有孫壯與韓采芝爲先例,接下來就好辦了。
孫壯此人重情義,自然不會輕易就降,說起來還是要用宋佳的計策,用孫壯來當睢甯守将。孫壯若有些腦子,若有些忍辱負重的心思,必會假意先降了這邊。
“好,拿衣衫過來,我這就去見孫壯,說他降我。”林縛說道。
孫壯坐在柙籠裏,看見林縛矮身走進牢室來,啐了一口血痰過去,罵道:“殺了爺便是,三番五次過來說降,你不嫌煩,爺嫌煩了。”
林縛看着衣襟上沒閃開的血痰,苦笑一下,說道:“杆子真是火爆脾氣,你吐這一口,爽是爽利了,卻要辛苦别人來洗,何苦呢?”
林縛讓人端來一張長凳坐在孫壯跟前,說道:“你與劉安兒是匪,我是官,你殺我,我殺你,天經地義,談不上什麽仇怨。你若降我,我用你爲睢甯守将,給你留四千兵馬,你有什麽仇恨,找陳韓三撒去!我看那狗賊,也極不順眼,隻是眼下與他同殿爲臣,沒辦法除掉他。”
“你以爲我是三歲小兒好诓騙?”孫壯冷眼看着林縛而笑。
“秦先生、烏鴉爺、豹爺、曹秀才等人與陳韓三皆血海深仇,我這輩子都不會跟陳韓三尿一壺裏去,”林縛說道,“嶽冷秋招攬陳韓三爲徐州制置使,無非還是用來壓制江東左軍;嶽冷秋是江淮總督,我不能明面上反對他,但我也不能那麽好欺負的,所以我要你降我!要用你守睢甯。睢甯本是劃給陳韓三的地盤,老子便不讓給他,除了用你,我能用誰?”
“……哼!”孫壯冷哼不屑,倒也不再出言反駁。
“你若降我,我便放紅襖女渡汴水西去,”林縛繼續說道,“睢甯形勢,你也看得清楚,我不暗中放水,青龍崗七八萬兵馬都是死路一下,除非他們有能耐将睢甯啃下來。但殺了紅襖女,我也沒有什麽好處……”
“我憑什麽信你?”孫壯說道。
“我可以放你先回宿豫去。局勢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不怕你能玩什麽花樣來,”林縛說道,“你從宿豫挑撿四千精銳作爲你的部衆。兵不在多,在精,這個道理你比誰都清楚。除四千精銳外,其他兵馬都需繳械降我,以及陳漬、張苟二人也都要作爲人質降我,留在我的手裏。隻要你在睢甯不叛我,我保他二人一世富貴無憂……”
“陳漬、張苟是我兄弟,不是我仆奴,我作不了主,也不诓你。”孫壯說道。
“你回去若不能說服陳漬、張苟二人做人質,你再隻身來睢甯受降,我有這個耐心,”林縛說道,“你若躲回宿豫不出,那我就要對青龍崗的流民軍下手了……宿豫我日後來取,你日後也不要怪我鐵面無情!”
這時候,林縛站起來,吩咐左右,說道:“派人護送杆爺回宿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