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妙貞率流民軍精銳騎兵火速南下,打亂林縛原定的作戰計劃,被迫将水營留下來協守睢甯,他率長山營、鳳離營、騎營走陸路南下,與渡淮軍在泗陽西北彙合。
由于将水營留在睢甯協守,林縛與劉庭州會師後,就不再急于北上,在泗陽西北這座稱爲高家寨的殘壘裏,休整了兩天。
不僅讓渡淮軍殘部得到較爲充分的休整,加強兵甲裝備,恢複突進以及在運動中作戰的能力,也要使傷卒得到更充分的救治,使他們的傷勢更穩定一些,能夠支撐住随軍轉移。
除渡淮軍千餘傷卒外,江東左軍從睢甯強行突進到泗陽,也有三百多傷卒。
雖說流民軍在泗陽的兵力一度超過三萬,倒沒有敢撒開來對高家寨進行合圍,隻在東北、西北及正東方向紮下三座大營,将西面去汴水、南面南淮水的道路都讓出來。
七月過了月中,烈陽當空雖然還是十分的酷熱,倒是前些天好捱一些。
晌午時蟬蟲大鳴,林縛在周普等人陪同下,登上寨北角的崗樓眺望敵情。
“看這情形,流寇是打算撤出泗陽?”周普叉腰遠望,在他們的視野裏,已有流民軍在成股的往北撤離,微蹙着眉頭,說道,“換作我,從宿豫、泗陽撤出去,在睢甯北面重新構築一道防線,也許還有一搏的機會”
“嶽冷秋在徐州僅有兩萬兵馬,流民軍五倍圍之,強攻了兩個多月,都沒有打下來;劉妙貞、馬蘭頭、孫杆子在泗陽僅有三萬兵馬,能有膽子吞下我萬餘精銳?”敖滄海說道。
林縛從睢甯南下,率長山營、鳳離營、騎營,就有七千餘精銳,整編渡淮軍後,能戰精銳超過萬數。
林縛眉頭微蹙,說道:“寇将心裏也清楚,散兵雜勇即使用來合圍我軍,也是易給我軍所趁的薄弱之處。還不如索性撤出,早日脅裹糧草、牲畜北上,改變泗陽兵馬雖衆,卻臃腫、轉進不便的毛病。流寇會不會悉數撤走,還真是難說,你們看他們沒有強攻高家寨的決心,但是我們離開高家寨,走曠原往南撤去淮水、往西撤去汴水,他們未必不會出擊”
肖魁安心裏疑惑。
流匪在泗陽精兵較多,但将戰鬥力較差的雜兵撤走,留下精兵也頂多一萬四五千人。這一萬四五千流匪再是精銳,也不可能跟江東左軍與渡淮軍會師後的一萬精銳相比。
林縛與麾下諸将非但不提主動去攻擊流匪在高家寨北面、東面的三座大營,反而擔心他們南撤時,流匪精銳會來掩殺後路,未免太保守了一些?
肖魁安這時候從林縛身上完全看不出孤軍獨入燕南時的鋒芒,便是與前段時間率兵從沭口西進,連破流匪沂水大營、泗水河東大營、奪下睢甯城的犀利也截然不同。
劉庭州心裏默然,林縛的心思,他能猜到七八。
泗陽之流匪,爲保徐州之大局,留下來的一萬四五千人,必是能拼命、敢打硬仗的精銳,江東左軍既然能将這塊硬骨頭啃下去,付出代價必然慘重。
林縛若是忠于朝廷,就應該不計傷亡的将流匪在泗陽這部精銳殲滅掉。
流匪雖有三五萬精銳,其在泗陽有精兵一萬四五千人,陳韓三部及孫壯部還有萬餘精銳給封鎖在泗水東岸過不來,劉安兒圍徐州雖有十萬兵馬,但精兵給不斷的調離,在徐州還能湊出兩萬精兵就算頂天了。
林縛隻要能不計傷亡的,将泗陽的流匪殲滅,然而率師北上,與嶽冷秋裏外合擊,大破劉安兒的可能性極高。
林縛非是不能也,其所不願也。
大破劉部,淮泗平複,中原安定,江東左軍傷亡慘重,林縛還如何做他的枭雄去?
劉庭州這時候才意識到,不管将不将嶽冷秋的三封密折拿出來,都不可能逆改林縛的心志,暗道:回頭還是将三封密折燒掉的好,不然真成了禍事。
林縛望着遠處的疏林,神思遠馳,梁氏在濟南、曹氏在潼關,都按兵不動,都等着淮泗能先破局。他便是費盡心思破了劉安兒圍徐州的主力,又有什麽用?
劉安兒部精銳盡失,被迫撤往山東的流民軍殘部将成爲梁氏的腹中餐,被迫撤往中州的流民軍殘部将成爲東出潼關的曹氏的眼中美食。劉安兒在濠泗地區的部衆也許會歸附已經進入淮上壽州的羅獻成,那時羅獻成将替代劉安兒重新成爲兩淮地區的大患。
在梁氏、曹氏以及羅獻成三家勢力裏,最得益的,還是梁氏。
在徐州北軍,葛平所率天襖軍戰力雖差,但人數最衆,擁有丁壯近二十萬人。林縛要是使出吃奶的勁,将劉安兒圍徐州的主力破掉,最終湧入山東西部、中州東部地區的流民軍殘部很可能多達三十萬人。
三十萬人數雖衆,但精銳盡喪,餘者缺衣少糧、兵甲不全、隊伍不整,如喪家之犬。
同時占據濟南、平原、大名、河中四府的梁氏兵馬已擴編五六萬之衆,編訓也有三四個月,正磨刀霍霍、擦拳待動。
一旦流民軍殘部大量的給梁氏擊破收編,梁氏的勢力将再度膨脹。
到那時,林縛使出吃奶的勁來,也無法保證他們在青州、在膠萊河兩岸的勢力,不給梁氏驅逐出來。
林縛是要将流民軍趕去山東,但也要讓撤去山東的流民軍是一塊梁氏啃不動的硬骨頭。更長遠的看,即使這時候将徐州讓出來,給流民軍占去,也比費盡全力将劉安兒部打殘,要好得多。
林縛負手下崗樓,站到浮着一層黃土的泥地上,跟劉庭州說道:“朝廷是不是該許我們招安流民軍?這流賊跟春後的韮菜似的,一茬接一茬的,殺不光啊,大多數人從賊,也是混一口飯吃,誰又忍心對他們舉起屠刀來?”
“”劉庭州微微一怔,整個局勢正慢慢的向朝廷有利的方向轉變,林縛怎麽就突然提出招安之事來?說道,“姑息養賊,未長久之策;即使要招安,也要将流匪打殘了、打痛了才成。再說,寇首劉安兒又豈是雌伏之輩?”
“我軍占據睢甯、封鎖汴水、泗水,抵其腰眼,斷其咽喉,雌不雌伏,已容不得他了!”林縛哂然一笑,說道,“招安一事,也許要派人進徐州,問一問嶽督的意見!”
肖魁安暗道:此時派人進徐州,又豈是容易的事情?
劉庭州暗道:若是真能派人進徐州,嶽冷秋雖有總督之名義,戰局大勢卻給林縛掌握在手裏,是和是戰,嶽冷秋又怎麽做得主?嶽冷秋爲求脫身,難道會硬着頭皮打下去不成?
相對坐看徐州城破、嶽冷秋與長淮軍給滅,招安議和倒是更容易接受了。
想到這裏,劉庭州毅然說道:“若議招安事,老夫願爲信使進徐州!想來流寇也不會留難我一白首老頭。”
“那就辛苦劉大人了。”林縛說道。
招安議和,還是會讓嶽冷秋受益,但就眼下的形勢,卻是上策。
相比較鲸吞浙東的奢家,圍大同而觀望中原的東胡人,嶽冷秋根本就算不上什麽大患,即使嶽冷秋還霸着江淮總督的位子不放,對江東左軍的限制也相當有限了。便是魯北招兵買馬的梁氏,以及在潼關頓兵觀望的曹氏,也要比嶽冷秋更來得頭疼。
這時候留着嶽冷秋還是有好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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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壯坐在大帳簾子口,抱着斬馬刀悶聲不吭,他想戰,劉妙貞、馬蘭頭都是不許。
孫壯率部援泗陽,才千餘人,這時隻剩不到半數,其他兵馬都給阻斷在泗水以西,過不來。他想擅自行動,拉人馬去攻高家寨都不成。
江東左軍避入高家寨休整,劉妙貞與馬蘭頭也安排休整,同時安排戰力差的部隊先從泗陽往徐州方向撤退。
這些戰鬥差的兵馬,留下來也幫不了大忙,在作戰時,常常給最先擊潰,形成攪亂整個戰陣的亂兵潮湧。特别是對江東左軍作戰,沂水大營、泗水河東大營被奪,就是先例。
劉妙貞率部來援,能擊潰江東左軍、奪回睢甯,當然是好。
一旦這個目标達不成,就要考慮主力攻徐州不利的情況了。
泗水河東岸以陳韓三部爲主,陳韓三自投附來,就素來不大受轄制,此時也管不了他了。但是泗陽、宿豫這個淮泗角上的兩萬多馬兵向來是流民軍的核心戰力,必須要接援北上,不能給江東左軍占據睢甯後,這麽多的兵馬給封死在淮泗角上出不去。
孫壯心裏不服,明明還有一戰之力,十數萬兵馬,堆也将江東左軍堆死掉。
這時候有快馬馳來,孫壯探頭看去,卻是從前壘馳回的哨騎。
沒聽見号角聲響,前壘能有什麽事情要快馬奔來?
“淮東靖寇制置使遣使在陣前,欲見三位渠帥,說是爲招安事來,欲借道往徐州去!”哨探到帳前跪報。
劉妙貞、馬蘭頭、孫壯三人皆驚,一起走到帳前,問道:“遣使何人?”
“淮安知府劉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