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左軍在崇州是内線作戰,道路通達,無後勤之憂,出動迅捷。23崇州步營及騎營午後同時從紫琅山駐營出發,未時三刻,日頭剛西斜,林縛就與曹子昂、周普先一步率騎營及部分親衛營騎衛抵達鶴城西戍台。
正趕上二三十艘寇船從東面而來,不敢輕易往崇州腹地突沖,在戍台東裏許外停靠南堤,三四百寇兵登岸,試探性的靠近戍台,給弓弩擊退,看到這邊騎兵來援,退守河堤結陣以守,也不退去。
林縛下馬來,在原鶴城西戍台守将劉振之的陪同下,與曹子昂、周普等人登上戍台,觀看敵陣。這夥寇兵以河中一字排開的橫舟船隊爲依靠,在河堤上列陣,相比去年暨陽血戰時,陣形要嚴整得多。
“馬兒還有餘力,能沖兩三波,”周普在旁邊搓着手,說道,“總要趕在天黑之前,将這群龜孫子趕出去,省得留在這裏礙眼……”
西山河與運鹽河的貫通工程隻需要開挖三裏長的河道,八月初征募萬餘民夫,耗千萬錢,趕在九月上旬挖開通航。
集雲級的千石戰船能夠走西山河從紫琅山直接航行到崇州西北腹地,但是從九華到鶴城段的運鹽河百年失修,積淤得厲害,百石船都難暢通無阻。
爲了達到使大型戰船在崇州内河運行無阻的目的,林縛正籌劃秋後對崇州段運鹽河進行大規模的清淤,工程量之大,征募民夫之衆,耗費錢糧之巨,達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這件事還要過一個月才會正式的開展,預計到明年春後才能初步完成,眼下靖海水營走内河最多隻能支援到九華。
在津海級戰船都能通行無阻的海域上,靖海水營可以憑借戰船及戰術的優勢,足以對抗二到三倍的寇兵也不吃虧,然而到淺水域作戰,大型戰船無法參戰,中小型戰船數量又不足,靖海水營就像自縛雙手,與寇兵相比,優勢盡失。
東海寇爲了利于侵襲江東、兩浙沿海府縣,所選多爲吃水淺的平底船,海鳅船能直接駛上淺灘停靠登陸。東海寇也是看清彼此水師的優劣,這次才避開水深無阻的江口,選擇襲擊淺水灘塗地形的沿岸地帶。
林縛沒有打算将靖海水營調進運鹽河與寇兵對抗的意思,在鶴城西戍台這邊隻配備了幾艘小型槳船,大股寇兵入襲,不能指望這幾艘小船能對抗寇兵,隻是算計着情勢不對,這些小船是用來鑿沉封鎖河道的。
這時候二三十艘小型寇兵從鶴城軍塞過來,這邊依靠挨河而建的戍台,用弓弩封鎖河道,這一段運鹽河道才百十步寬,皆在強弓勁弩的封鎖範圍之内,使寇船不敢輕易冒箭石強沖過去。
曹子昂看了看天,說道:“晴空萬裏無雲,要是不變天,夜裏星月通明,足以支持夜戰,這夥寇兵聚而不退,怕是要等拖到天黑強沖過去,分成小股往後方滲透擾掠,到時候我們則要被動多了……”
江東左軍是内線作戰,若是會戰,則更方便集結兵力,形成局部優勢,達到擊潰寇兵的目标,但是寇兵顯然沒有跟江東左軍會戰的意思,一旦分成小股滲透沿小河汊子往腹地滲透,屠殺、洗掠平民,江東左軍再是内線作戰,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将崇州防守得潑水不進。
林縛蹙着眉頭,眺望遠處的鶴城軍塞,鶴城的失守,使他們這邊被動得多,不然他隻要在江門集中兵力,威脅東海寇側後,隻要東海寇在淮南鹽場劫掠無果,十天半個月就會撤出去。
“寇兵在河堤上結陣,無側後之憂,我部從河堤兩側沖其兩翼,會受到船上弓弩的打擊,”林縛這才收回神思來,回應周普請戰的要求,“隻能用甲卒從正面壓迫,隻要擾亂其陣腳後,再利用騎兵走河堤快速沖擊,才能達到擊退的目的——不過天黑之前是要挫一挫他們的銳氣,你們下面好好商量怎麽打這第一戰,我與子昂在這裏看着。”
普應道,又捶了一記劉振之的肩膀,說道,“甲卒爲主,騎營配合,怎麽打,你來籌劃。”
劉振之時年二十六,也是西沙島流民出身,晉中武縣籍人。
前年晉中大荒,晉中與燕京毗鄰,地方倉儲甚少,但有一批赈濟糧走太行山道運至晉中,然各環節漂沒得厲害,最終到災民之手所剩無幾,武縣官吏更是貪婪得厲害,粒米未濟。
武縣災民圍聚城下大嘩讨赈,趕着陳芝虎率部過武縣,武力驅趕聚鬧災民,遇到反抗後事态升級到清匪的态度,最後更是大肆屠村殺寨,血流成河。
時至今日,晉中人還談虎色變。
劉振之率族人參與聚鬧讨赈,給列入武縣二十三名匪首之列,被迫帶着族人南逃到崇州來避禍。去年西沙島大災,劉振之族人受創極重,随他南下二三百名武縣人不到三十人活下來,其妻溺亡,三子獨活幼子。
劉振之在災後積極參與救災事,加入西沙島鄉營,參與抵禦太湖盜入侵之事,後編入江東左軍,以身強體壯善使長槍充當十五卒的旗頭。北上勤王諸戰,皆善戰勇武,給林縛從軍中挖掘起來,從都卒長、副哨将、哨官,迅速提拔到崇州步營第一哨哨将的位置上。
早先也給林縛調派九華獨擋一方,後鶴城西戍台吃緊,劉振之就給調到這邊來。
在軍中,周普的地位自然要比劉振之高得多,不過他知道江東左軍要發展,必須要有更多像趙虎、甯則臣、劉振之這樣的優秀青年将領冒頭出來,并不介意首戰給劉振之當個陪襯。
劉振之神情一振,正是銳志進取之年,也不推讓,朝周普拱拱手,謝道:“請周營官提點。”便與周普先下戍台安排戰事。
鶴城西戍台在運鹽河南岸建有五丈高,是空心敵台結構,方九丈,以條石爲基,牆厚丈餘,包磚夯土爲芯,建得頗爲堅固,在戍台西側沿河岸則是一座可駐三百卒的小型軍壘。
早在六月初旬,林縛就在附近置換出大量的屯田,屯戶多達千戶,之前除劉振之率兩百武卒駐守外,還動員了四百餘民勇協防。林縛先率騎營馳援,周同率崇州步營第二哨、第三哨、第四哨在天黑之前也能趕到,王成服收攏鶴城潰兵後,也将到這裏集結。
在天黑之前,這邊聚集兵力将達兩千四五百人。
“也不知道李兵部在薊北練兵有無實績,能不能抵擋住東虜秋後入寇,”曹子昂沒有再看遠處的鶴城軍塞,轉身回望西面的運鹽河,歎息道,“要能熬過這個冬天,就再無人能撼動大人在崇州的根基了……”
“要能不打大戰,我也不想打大戰,”林縛說道,“不過奢飛熊要讓浙東兵入彀,這邊的動作必然小不了,這樣才能讓權次卿放心攻昌國,我是真擔心權次卿上當啊。浙東形勢一壞,就算李帥能在北邊擋住東虜,天下大勢還是沒有轉機啊。我們今年能對運鹽河進行清淤,算是紮下些根基,但是積儲太薄了,經不住大戰消耗啊。”
“林兄,明日便是你的大喜之日,你怎麽親自統兵過來,”葛司虞穿着短襟衣衫,登上戍台來,問道,“真是要強攻鶴城軍塞啊?”
“你怎麽在這裏,”林縛看到葛司虞登上戍台,訝然的問道,“這邊太兇險,再說舒翰難得從江甯趕到崇州來做客,我讓你去九華接你,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我擔心啊,看到你在這裏,我就放心了,你帶了這麽多兵過來,聽說後面還有兵往這邊集結,看來要打大仗了,”葛司虞跑得氣喘籲籲,說道,“老爺子擔心我來崇州跟他争築城的事,你說說看,我跟他父子一場,會這麽不識趣,不過比起築城事來,運鹽河清淤挖通,才真是在地方上傳名千年的大事啊。唯有你才有在崇州做這事的氣魄,換作其他人,想都不敢想。”
林縛微微一笑,說道:“你便留在我身邊,崇州境内已經不再安全,不知道這仗明天能不能打起來——誰願意大喜之日還在外面領兵打仗的?”
八月上旬,林縛從龍江船場訂制最後一批海船交付之後,短時間内将無法再從龍江船場獲得戰船。龍江船場今後一段時間将集中人力、物力給江甯水營、甯海鎮水營打造一批戰船,多爲内河作戰的中小型戰船。
葛司虞志在督造前人所不敢想的大型海船,這時便不願意留在龍江船場虛度時光;林縛便借築城的名義,将葛司虞借調到崇州擔任督工官。
崇州新城的督造工作已經由老工官、葛司虞的老父親葛福擔當着,葛司虞到崇州後實際負責的工作,則是率領一批大匠、吏中,爲運鹽河清淤工程做準備而忙碌。
清淤百裏長的運鹽河道,達到千石甚五千石大船通行無礙的地步,是耗資億萬的大事,初步估算需耗銀四五十萬兩,動用十萬民夫。
一般說來地方上根本沒有财力、人力做這樣的事情,即使朝廷要做此事,如此大的工程,調派工部侍郎擔任督造較爲常見,葛司虞才是江甯工部九品小官,能負責如此大的千古留名的大工程,自然是十分的興奮。趙舒翰難得從江甯過來,他脫不開身趕回紫琅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