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爺賞的銅錢,小…小人買了一米斤回來,我娘讓我過來給老爺再叩個頭!”後面三個壯漢卻竄掇那個少年跟那個小姑娘站到前面回話,那少年面黃肌瘦,在陌生人面前說話結結巴巴,又跪下叩了三個響頭,才沾着一身土的爬起來說道,“小…人真的有幹活的力氣,我不要那麽多錢,我跟我妹子給老爺幹活,隻要一個人的工錢就成,沒有錢拿賞口飯吃也成,就求老爺收下我們,再沒有糧吃,俺娘、俺妹就要餓死了……”那少年說到這裏,就拿又髒又破的袖子抹眼淚。那小女孩子看上去十三四歲,眉目秀氣,隻是太瘦,小臉看上去還有些吓人,她膽子更小,抓住少年的人,盯着林縛看,連句話都不敢說,給眼淚糊住眼睛。
聽着少年的說話口氣,他們也去茶肆應募過,隻是給篩選出去了,這時候又來哀求收留,今天過眼的人差不多有上千,林縛記性再好,也無法将上千号人都記住。
“大人老爺,你們就行行好,收留我們,苦伢子他娘躺棚子裏病好幾天了,一點力氣都沒有,不然就是爬也會爬過來給大人老爺叩頭的……”這時候那三個健壯漢子才有一人站出來給林縛答話,“大爺要是收留我們,也請将苦伢子帶上,他力氣小,有什麽活,我們多幫做些就是,再沒有一口飯吃,他們家三口真要餓死在這路邊了。”
林縛對少年沒有印象,但看他也不似在作僞,但是這三名漢子卻絕對沒有在茶肆裏見過。流民一路過來讨活路,都非常的苦,就算曹子昂要塞進來的那些個人,也都臉帶風霜寒色。大寒天氣,上千裏路走下來,風餐露宿的,就算是頭騾子也要掉幾十斤膘,何況是人?這三名健壯漢子即使穿着破舊衣裳在燈下精氣神卻是十足。
林縛心裏暗想,到底是誰要往自己身邊打暗樁子?想來奢飛虎也不會心甘情願的将江邊那塊地讓出來不争,這三人是慶豐行派來的暗樁子?
林縛爲難的看向秣陵縣戶房陳書辦,說道:“應募的人數已經滿了啊……”
陳書辦隻當林縛看到眼前三名壯漢心裏喜歡,集雲社可以募四十名攜刀武衛爲商隊、店鋪防賊防盜,甚至可以攜十張弓,如此身強健壯好漢恰是集雲社要極力招攬的對象,他笑着說道:“不是卑職瞎說,天下奉公守法如林大人者,真沒有幾個了。縣上許林大人招募百人,林大人便是多招幾人,我們還能走到大街上喊去?也就頂多再添兩筆字的事情。”
“哈哈哈……”林縛朗聲大笑,從身上摸出一張名帖來,遞給爲首的漢子,說道,“你們明天拿我的名帖直接到茶肆前待着上船,”又從身上摸出幾十枚銅子給少年,“你拿去看看夜裏能不能找到郎中給你娘診治一下,買些好吃的。”
這五個人又一起跪下來謝恩後離去,林縛與周普請陳書辦與兩名衙役進驿館用餐,陳書辦與兩名秣陵縣衙役也沒有注意到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的吳齊并沒有跟他們進驿館。
林縛送陳書辦三人在驿館裏用過餐,他沒有留下來過夜,而是連夜與周普過江去,連去茶肆跟林景中言語了一聲,暗樁子的事情沒有跟林景中說,怕他經驗不足露了形迹,四名護衛武卒先留給他使喚,護衛武卒也不敢有什麽異議。官員差使手下的兵卒做雜務已經是見怪不怪的常态了,這也是當世鎮軍、地方軍隊戰力孱弱的一個原因。
林縛沒有這麽多時間可以耽擱,明天林景中帶着這些招募的人過江去,在秣陵縣裏會停留一天兩天,然而就直接安排到金川河口去,現在金川河口連個茅草棚子都沒有搭起來。雖說南岸有林夢得幫忙,有錢小五跟着跑腳,但是事多雜亂,需要更多的人手。曹子昂他們要跟着林景中他們過江,這兩天他們也幫不上忙;再說奢飛虎跟杜榮肯定不會老老實實的将那段江岸讓出來。人在南岸,要是獄島發生什麽事,就一兩裏水路,眨眼就能趕過去應急;要是留在北岸,有四五十裏水路,獄島上發生什麽事情,再趕過去,黃瓜菜都涼了現在獄島上,無論是趙虎還是長孫庚還是楊釋都不能獨擋一面。
林縛這時候輕易不能在北岸過夜,就是在再晚,還是趕回南岸去心裏踏實。
吳齊趕在烏蓬船離開碼頭前趕到。
“那少年跟小姑娘沒有問題,是中州過來的流民,其他三人是暗樁子,他們竄掇着少年跟小姑娘過來打掩護,一時也查不出是哪家的?”吳齊将他離開這會兒打聽來的消息說給林縛聽,又從周普接過一張肉餅,也不管又冷又硬,嚼吃起來。
“怎麽辦,是不是先讓他們混進來,暫時不打草驚蛇?”周普問道。他們要嚴守秘密的,就是将來要給曹子昂安排的那條船,那條船也不會用不可靠的外人,集雲社其他就沒有特别要嚴守别人窺伺的地方了。
“我們能有這麽好欺負?”林縛笑道,“獄島上那麽多監房空着呢,還有上百副枷鎖一時沒有用處,先把那三人帶過江再說,以後有誰來贖人,一人一百兩銀子賣出去。”
周普、吳齊嘿然一笑,沒再說什麽,任船逐流前往獄島,他們三人在船艙裏和衣而睡養精蓄銳。
************
林縛他們們船到獄島,已是次日清晨。
林夢得的動作很快,從金川河口駛進去到九甕橋再往東南行十二三裏,就在龍興湖西北畔,就是江甯城外二十四市鎮之一的曲陽鎮,曲陽鎮商賈雲集、物齊四海,獄島之上所需之物,林夢得帶着人到曲陽鎮一天就購置齊當。林縛他們回到獄島之後不久,林夢得就押着一艘裝載滿物資的船到島上來,獄島這邊派出二十名囚犯勞作了一早上,才将滿船的物資卸下來。
金川獄島即使以秋季訊期的水位線計算,全島占地也有兩千餘畝,整座江島大牢雖說是以牢城規模來建造,也隻占地八百餘畝,高牆外尚有一千二三百畝的空地,要算是低淺的江灘江,面積還要大上三四倍不止。島西北地勢較高,有雜林,當初建大牢時,就在島上燒土制磚、伐木作梁。如今舊窯雖有崩坍塌,卻大半還存,能伐來作檩梁的樹林還有三四百畝,也還有大片的竹林,隻要有了工具,島上有足夠的人力可差使,可制磚,可伐竹木,不僅能供獄島自身所用,也能供給金川河口建貨棧所用。
事事開頭難,一旦起了頭,事情就會變得簡單。
林縛起初挑了十名囚犯到獄島北灘捕魚,在長孫庚等人看來,這些已經逾越規矩。一方面林縛是大權獨握的司獄官,一方面林縛令武卒嚴加防範逃監發生,别人也不好說什麽。待每日能捕三四百斤肥美江魚補貼監牢物用,吏卒以及囚犯夥食都因此能大幅改善不至于産生虧空之中,這七八天的時間,長孫庚等人就視監押囚犯到江灘捕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說起來,這背後還是利益誘導。
林縛下一步的動作就是在高牆外開僻一座菜園子、一座牲口圈棚。
島上高牆外有的是空曠土地,另外,宣撫使司配合的囚糧中搓雜大量的陳谷爛米,林縛嚴禁将爛米摻給囚犯食用,但是這些陳谷爛米以及從江灘撈取大量的水草、細螺、雜魚都可以拿來喂養豬羊等牲口,林縛想争取在夏季來臨之前解決掉獄島上的蔬菜跟肉食供應問題。
這些事情都要役使監牢裏的囚犯來做,有之前的捕魚打底,林縛将建菜園子、牲口圈棚的事情跟長孫庚提出來,長孫庚倒不覺得特别難接受,關鍵是如何役使囚犯并防止囚犯逃監的問題。
兩百多囚犯關押在高牆裏,九十名武卒加二十多個差役監管是足夠了,甚至有江匪過境,這邊将獄門緊閉,也不怕江匪會上島來攻打大牢。但是将兩百多囚犯都放到高牆外勞作,九十名武卒與二十多個差役監管就有些不夠了,一旦發生逃監事件,對守獄官吏來說就是重大事故。
無論是從長孫庚的廉直、資曆、學識以及在原有班頭、差役中的威望,林縛都要用他作爲自己在治理獄島、管理囚犯方面的主要助手,甚至在自己暫離獄島之後,要長孫庚來主持獄島上的事務。
在清獄之後,林縛專門找時間跟長孫庚詳細解釋以囚治囚、分罪治囚的治獄思路。
根據坐監罪名、囚犯服刑以及家庭情況以及剩餘刑期的長短等諸多因素,将獄中囚犯進行分級、分監管理。逃監風險低的囚犯,可以役使到高牆外勞作;逃監風險高的囚犯,則在高牆内建工場作坊役使勞作;嚴重危險的囚犯,那就關入内監嚴加監視,甚至可戴上枷鎖幹活。
杜絕虐囚事件發生、改善囚犯生活衛生條件以及起用一些表現良好的輕罪囚犯去管理監房都能有效防止逃監行爲的發生。
當然,即使事情做得再細,囚犯逃監一事仍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