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庚給林縛的話狠狠的抽了一下,蒼白的臉驟然間漲紅,好不容易按捺住心裏的怒氣,手按着桌邊子說道:“原來大人來島上求财,恕長孫庚無能奉告,打擾大人用餐了,恕職下先告退……”
“哦,請便,”林縛說道,“等會兒,你将囚糧、囚衣的簿賬拿過來,夜靜無事我好看看,葛大人是拍拍屁股走了,我可不想葛大人留個大窟窿等着我去填。”
“職下曉得。”長孫庚站起來就走,卻是急切了些,袖子将桌上的杯子帶落一隻,在磚地上砸了粉碎。
在外面候着門的趙虎以爲發生了什麽事情,拿刀推門進來,林縛笑着說:“沒什麽事情,打碎一隻杯子,你收拾一下。”
長孫庚離去後,林縛才對趙虎說道:“江島大牢有什麽事情,剛剛離島的前司獄官葛祖信絕脫不開幹系。我寫一封信,你明天帶去先找顧悟塵,唯有顧悟塵能随便找個緣由先将葛祖信緝拿歸案。江島大牢有什麽細情從葛祖信嘴裏問不出來?但是在葛祖信嘴裏掏出實證之前,絕不能讓島上知道一點風聲,你跟周普、吳齊說一聲,我要他們這幾天辛苦一些,帶着人潛伏到金川河口監視島上,替我阻止他人暗中上島或離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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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庚憤然離開林縛居住的中院,徑直朝前廳走去,周師德與江進從暗處走出來,笑着說:“長孫書辦與林大人把盞言歡如何?”
“你們又遇到一個好上司!”長孫庚憤憤不平的說道。
“嗬,長孫書辦這是說哪裏話?”周師德冷聲笑道,“這獄中女囚莫不是犯奸罪被囚,論宗法都是要浸豬籠的,偏偏值得你長孫書辦同情?不要說一個剛剛上任的從九品司獄,你以前暗中将狀紙遞到江甯府尹衙門之事,就當我們不知?”
“你們……”長孫庚瞪眼看着周師德。
“我們什麽,”周師德冷笑道,“你知道我們爲何容你到今日?天下烏鴉俱一般黑,城中大牢不容你,将你踢到這邊來,我們倒要要看看你長孫庚能清高到何時?”
長孫庚氣得胸口喘息,知道周師德這些人心黑手辣,不跟他們争辯,隻說道:“新上司要查囚糧、囚衣賬簿,看你們怎麽解釋去?”
“二百多号人的苦糧寒衣能摸幾個錢,有些虧空又有什麽難解釋的?再說這裏出了窟窿,也是你長孫庚的責任。”周師德笑道,這才與江進放心離去。
長孫庚看着給密雲籠罩、暗無天日的天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去前廳拿賬簿給林縛送去,心裏對這個年輕的新上司再無期待,回房後喝了幾杯苦酒,就沉沉睡下。
在島上雖然清苦,但不用按時應卯,平日無事,從來都是想睡到幾時起床就幾時起床的,次日清晨天光大亮,長孫庚還躺在床上,聽着院子裏有人說話。
長孫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起床披衣到院子裏,聽旁人議論,才知道新來的上司一大早就跟家仆帶着兩名差役到江邊去捉魚了。
“開什麽玩笑?”長孫庚心裏想道,年節後天氣一直大寒,他披着夾襖出來,給風吹得直打寒顫,新上司發什麽神經去水裏捉魚?看着周師德等人也披衣起來,雖然跟周師德、江進他們有矛盾,但是新上司發神經,他們不當班的吏目還是一道趕去江邊看究竟。
也不知道林縛從哪裏找來兩隻破網兜,趕到江邊,長孫庚隻看見林縛與随行家仆都赤腳站在淺水裏拿網兜從水裏撈魚,兩名差衙畏寒不敢下手,一人捧着林縛的烏皮官靴,一人提着一隻大木桶,長孫庚心裏想:這能兜到魚嗎?就算想吃魚,讓岸上隔三岔五送幾條過來不就行了?
林縛看見長孫庚與周師德等人走過來,他将網兜丢給趙虎,坐在江邊的石頭上,将腳上的污泥洗淨,對長孫庚等人說道:“這江水真冷……”
“可不是,大人你要凍着了,可是要連累我們挨上面訓斥的,趕緊穿上,算我們求你了,你要吃魚,讓職下跳進江裏去捕,也比你親自下水強啊!”周師德忙從差役手裏接過厚布襪與烏皮靴走到林縛身邊遞過去。
“不試試江水溫寒,哪能叫你們先下水去?”林縛滿臉笑容,覺得腰間佩刀礙事,解下來放石頭上,又擡頭跟長孫庚說道,“米倉裏有些爛米,我拿來當魚餌灑在淺水裏,這江魚也笨,吃食都忘了我有網兜等着他們……”
“大人英明……”長孫庚冷淡的說道,這時候大木桶裏濺出一蓬水珠來,長孫庚探頭看了一眼吓一跳,十幾條尺把長的白花花江魚将大木桶擠得滿滿當當,心想這新上司到底是舉人出身還是打魚的出身?
林縛穿好鞋襪,站了起來,看着不當值的吏目都趕到江邊來,将腰刀拿起來系在腰間,說道:“新官上任總要點三把火,我也有我的新規矩……”
長孫庚、周師德、江進等人心神一凜,不管林縛要說什麽,都肅手恭立,靜待訓示。
“從今之後,爛米不得雜入米糧之中蒸給犯人食用,你們要吃,我無所謂,我也不想吃,”林縛便像當平時事一樣的吩咐道,“還有,每餐供囚湯水,每桶需要加油一勺、加鹽半勺、菜蔬加倍,不得克扣。今日所捕之魚,一半供囚犯,一半供獄卒……”
周師德、長孫庚等人都連聲應好,這又能算什麽新規矩,即使将來米糧油鹽有什麽不足,也是這個新上司跟上頭哭窮去,要宣撫使司增加定額。
“還有一事,就是今天要辛苦諸位将衆囚都移到乙字監房去,你們每日都在甲字監房裏轉悠,都不覺得那裏惡臭難忍嗎?囚每多病,多半出于此,另外,我看倉裏草氈有多餘,就再給每囚多發一條草氈夜裏禦寒……你們先去給衆囚開餐,餐後使之到院中休息,然後再換監。”
衆人見林縛隻是惘囚換監房,雖然麻煩些,所謂新規矩也沒有什麽大不了,都應好回去照辦起來,也沒有注意到林縛的家仆随午前來島上的船離島而去。
長孫庚午前将兩百多草氈都發給差役去準備乙字号監房,他将倉中爛米數量統計了一下,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量,這是很大的虧空。
囚糧裏混有爛米,也不是他們的責任,而是前往宣撫使司糧大倉領囚糧時給強制搭配的,其他的也多是雜糧,這其中的差利,都是給宣撫使管大倉的倉大使貪去了,他們也無可奈何,申斥也沒有用。
長孫庚心想林縛即使沒有徹底整頓江島大牢的心思,但他心裏總是惘囚的,将爛米去除,添油加鹽、更換監房,加一條草氈就能讓囚犯的生活得到極大的改善,但是因此形成虧空卻是頭疼的問題,他拿着賬簿到正廳去找林縛,林縛正坐在正廳裏的書案後聽周師德、江進彙報獄中武卒防守的事情。
“有什麽事情?”林縛問長孫庚。
長孫庚也不管周師德、江進在場,徑直将虧空報給林縛聽:“僅爛米一項,每年就要有一百多石的虧空;油鹽一項看似小事,但是真要每桶湯水加油一勺、加鹽半勺,虧空卻與米糧相當;菜蔬加倍的話,虧空再加一些……”
“每年大約需多填一百兩銀子進去,對?”林縛擡頭問長孫庚。
“……”長孫庚沒想到林縛早就将賬算得清清楚楚,心裏他拿了賬簿多半沒有睡,點頭說道,“差不多,葛大人在時,爲彌補虧空,便獄卒用餐,也是要一比八雜進爛米的。”
“行,我知道了,”林縛不置可否,說道,“監房應該開飯了,我們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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