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蓬船的纜繩已經給解開,正緩慢的離開岸邊,林縛隔着門縫看到對面的那艘漁船也給解開纜繩往白水河中央飄去,借着月色,看見糧船船頭蹲着五九個暗影,看不清楚誰是船家誰是劫匪。
船艙裏門戶緊閉,外面月光明亮,艙裏卻漆黑一片,林縛記得劍就挂在對面的壁上,小心翼翼的将衣服紮緊,默算到窗邊的距離,腦子裏盤演着在黑暗中怎樣才能以最快的度将劍拿到手然後從木窗翻跳到河裏去……不過從門縫裏看不到蘇湄畫舫的情形,也不清楚這次到底有多少水匪劫船,林縛耐着性子貼身站在門後,心想:也許要趁亂跳下水才是最好的選擇。
林縛還想靜待時機,船頭那兩個漢子卻不想給他這個時間,拿刀逼着趙能的漢子臉上有道貫穿鼻子的傷疤,他問另外一個人:“你說那個軟腳蝦醒過來沒有,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言語之間倒不怕林縛醒過來。
林縛聽了暗驚:趙能黃昏時給他訓斥了一頓,不應在外人面前再亂嚼舌頭,這兩人似乎對之前的他頗爲熟悉?
“軟腳蝦對那娘們一片癡情,起瘋來真難預料,還是小心好……”另一個漢子臉形精瘦,眯眼看向河岸這時候連岸還不夠遠,蚊頭山救災營邊上就駐紮着白沙縣近百名刀弓手董原擔任維揚知府之後,對維揚各縣刀弓手等治安力量的訓練極爲重視,甚至有意訓練出一支精良的地方軍隊精瘦漢子對白沙縣的刀弓手還頗爲忌憚。再說董原素有威名,他人就在白沙縣,要是現在就驚擾起來,今夜的事情未必能成,想到這裏,他給傷疤臉遞了個眼色。
躲在船艙裏的林縛聽他們說了這些話,心頭一驚,心道:他們意在蘇湄?
絡腮胡子會意笑起,胳膊彎勒住趙能脖子,沉聲威脅道:“要想不死,吃住痛不要亂叫!要是亂叫,爺一刀生剁了你!”将刀柄反過來一擊狠狠的打在趙能的太陽穴上,趙能隻出一聲悶哼,身子就軟軟的倒了下去。看絡腮胡子将刀伸進門縫想将門闩挑開,林縛稍退半步,待門闩将給挑開時,一把抓住刀尖背,一腳踹去,将刀齊門縫處踢斷,外面那漢子措不及防,手裏拿了把斷刀跌了進來。
那漢子陡然進入黑暗的環境裏,兩眼一抹黑;林縛卻适應了暗處的光線,出手擒住絡腮胡子拿斷刀的手腕,兩指戟開朝他的眼睛猛戳過去。
傷疤臉也是了得,眼睛給戳中,痛得出殺豬似的慘叫,手腕卻從林縛的手裏掙紮開,連沖帶撞往船艙裏角跳去,兩眼窩子鮮血直流,手裏的斷刀還在,亂舞着不讓林縛逼進,朝船艙外大叫:“老彪,點子硬,我眼睛給戳瞎了,快進來救我。”
“叫你娘的小心些,鬧這麽大動靜,驚了畫舫,趙老大要提前動手……”外面精瘦漢子沉聲喝道。
林縛跳過去将艙門闩住,希望能阻外面精瘦漢子片刻;手裏剛将劍取下來,就聽一聲慘呼傳來,想來船家小命不保,林縛也不管其他,揮劍當刀朝艙室角裏的那漢子劈去。
那漢子眼睛給戳得流血,看不見手中斷刀長短,聽着風聲擡手就招架,擋了個空,給鋼劍硬生生的劈進他的眉骨。劍給骨頭卡住,林縛力氣不夠抽不動劍,聽着背後撞門的聲音,沒有絲毫的猶豫,撿起斷刀翻窗就跳了出去,身子紮到水裏,潛到船尾木橹下才浮出水面換氣。
這時候渡口上的幾艘船連同畫舫離開了河堤都有七八十米遠,驟然大亂起來,有兩艘船還起了火,眨眼之間就将河水夜色燒得通紅透亮。不斷有人被砍翻落水,一艘鹞子船有兩名弓手引箭搭弓注視着水面,林縛藏在木橹後不敢出頭,一會兒聽見有人跳上烏蓬船來問話:“陳彪,怎麽回事?”
“虎子失了手,軟腳蝦跳下去水去……”聽着是精瘦漢子的聲音。
“娘的,虎子怎會失手?”
“虎子進艙殺人,就被偷襲,我進去看,他眉上給一柄鐵劍劈中,窗子開着,人已經不見了……要不要派兩個人下水去追?”
“軟腳蝦在水裏是個秤砣,死得更快,不要理他……快上畫舫,不能讓畫舫劃靠岸。”
林縛此時自鼻尖下的身子都浸在水裏,哪裏有半點落水秤砣的樣子?
這邊的動靜,也驚擾了岸上,墳頭山上的救災營到渡口次第點了許多火把,能夠看見幾十個黑影往渡口這邊奔跑,看他們手裏都拿着兵器,正是駐紮在山上的刀弓手;驚醒的災民們也漫山遍野的幫腔大叫:“董使君在,水匪竟敢來送死!”“董使君言,殺賊人賞銀子。不管官民,殺一賊人,賞銀十兩。”也有膽大的災民跟着刀弓手往渡口亂跑。
“這煞星在白沙縣,比較棘手;你跟我一起過去,這船放火燒了,千萬不能讓船靠岸。”
林縛聽着烏蓬船頭的說話聲,心想難道劫匪對維揚知府董原心有餘悸?接着就看見船頭兩人棄了烏蓬船跳上一艘船幫子與畫舫差不多高的三桅沙船沙大船上伸出多支帶鐵搭鈎的長竿,搭上畫舫,兩船迅靠在一起,船頭聚集了幾十名劫匪拿着兵刃準備着沖上畫舫。
林縛看到這情形,才确信劫匪是奔蘇湄而來,而且計劃周詳,入夜借聽曲的名義,派人從岸上潛進渡口的其他船隻,就是爲了驟然動時能将這些船隻脅裹着離開河岸,不使這些船成爲岸上支援畫舫的運輸工具。那艘三帆大船大概是水匪此次的主力戰船,看上去像海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混進來停在渡口,竟然沒有引起别人的警覺,船上裏顯然藏了不少水匪精銳,這時候都派上了用場。
渡口邊停着的七八艘船都是中小型商客船、漁船,船上的人手少,又沒有戒備,悄無聲息就陷落了。
蘇湄畫舫上的廚娘、仆婦、侍女自不用考慮,除了傅青河師徒三人護衛外,還從江甯地方上的河幫聘請了船工、槳手十多人,不是一點防禦力量都沒有。暫時還沒有賊人混上畫舫,傅青河站在船頭,他左手拿了隻圓盾、右手持短戟,正将一個試圖上船的水賊逼下水。林縛看了微微詫異,之前還以爲傅青河隻是個破落的普通武師普通武師有誰會拿短戟當随身兵器?那些個聘請來的船工、漿手在江河湖海混迹經年,也不是頭次遭遇水賊湖匪,在傅青河跟領頭頭領的指揮,拿着兵刃防備水匪跳船。
林縛看着畫舫離岸不到三十丈的距離,畫舫又是槳船,船舷兩側各有九隻木槳,衆人操槳片刻就能靠岸,再說岸上的縣衙刀弓手還能射箭支應,要是水匪不能及時攻上畫舫,讓畫舫靠上岸與白沙縣的刀弓手彙合,反而會讓畫舫成爲刀弓手追擊劫匪的快戰船。
水匪也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除了三艘船頭站滿水匪的烏蓬船外,其他給拖到河中央的船都給縱了火;三桅海船上的水匪拿鐵鈎搭将畫舫鈎住之後就迅張帆,拖住畫舫往河外側拽,林縛身子藏在水裏,看着這一切,心想他們真是計劃周密。
烏蓬船上的火勢也大了起來,林縛身子藏在水下暫時還無憂,但也不敢輕舉妄動,人慌馬亂的,誰知道遊向岸邊會不會給誤殺?
遊向畫舫?傅青河正防備水匪從水裏偷船,給誤殺的可能性更大;再說七八十名精壯水匪圍住畫舫,畫舫上加上漿手、船工還不足二十人,要是岸上的白沙縣刀弓手不能及時找來船靠過來救援,他們的命運可想而知了。
此時的林縛雖然也有憐花惜玉的心思,還念着蘇湄待他的好處,卻不是熱血沖動就自奔死路的笨蛋。
水匪不再拖延,三桅船頭聚了十幾張弓一起怒射,還有人将陶罐樣的東西朝畫舫船頭擲來,給擊碎卻是漫天的石灰灑将出來。趁着畫舫船頭人仰馬翻,幾十名水匪從三桅船以及其他三艘劫持的商船上跳船沖上畫舫……
畫舫給拖離河岸差不多有近二百米,岸上才有弓手趕到渡口射箭支應,已是鞭長莫及了,也不見有誰跳下河遊水來援。林縛知道畫舫大勢已去,傅青河個人武藝再高,亂戰中也難揮多少作用,頂多殺幾個水匪洩恨,要是不識機棄船跳水,難逃一死。
聽着烏蓬船給大火燒透的爆裂聲,林縛擔心船體很快會給燒散架,又等了片刻,待大半水匪都跳上畫舫,衆寇的注意力不在水面上,他瞅準方向,一個猛子紮到水裏,朝畫舫那邊潛去。他估計着水匪奪了畫舫後不會輕易燒毀,附在船底往下遊遊上一段路程再上岸更保險些。
浮出水面換氣,沾滿黑青色水苔的畫舫船底就在眼前,林縛拿斷刀刺入船闆縫裏好有個支撐點給他歇口氣。這時候一團黑影從眼前砸落,濺起來的水花讓林縛猛嗆了一口,是個人掉下來,不知生死。
林縛将斷刀拔在手裏,猶豫着是不是要待落水者浮上水面後就立即上前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