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裏窗戶緊閉,頓時給濃郁的藥味充滿。
聽着随從趙能一聲呼,林縛打了激靈,心裏想道:是啊,不要再想自己是林縛還是譚縱的問題了,即使有再大的不情願,自己在這個世界隻能以林縛的身份活着。他下意識的将藥碗接過來,一氣的喝進肚子裏,又喝了一口茶将嘴裏的苦味漱去,這才看了趙能一眼,說道:“我知道了……”
外面暮色漸濃,船艙裏又門戶緊閉,光線很暗,趙能拿出燭台嘴裏低聲咕哝着點了火才離開。
鄰船又傳來一陣袅袅不絕的琴聲,距今晚開舫獻藝還有些時間,蘇湄已經在畫舫裏開始調琴了。
林縛也無暇去聽,船艙裏挂着一柄劍,平時隻作裝飾用,他取下來按了劍鞘口上的卡子,劍“镫”的一聲彈出來,映着搖曳燭火,細細看去,劍隻是普通,刃口談不上鋒利,也沒有放血的劍槽。
林縛持劍做了幾個劈砍刺擊動作,他從來沒有用過劍,也用不慣,真要用武力殺人,感覺還不如二三十公分長的剔骨刀趁手。他這幾天有偷看傅青河教他的兩個徒弟在畫舫的船尾練武。傅青河是江甯有名的武師,看他的架式也知道這個世界并沒有所謂千人敵的傳奇武藝,格鬥搏擊的架式與他記憶中的後世相仿,實際上還不及後世的簡潔實用,林縛判斷要是自己體力能跟上的話,就算現在正面對抗傅青河的那兩個徒弟也沒有什麽問題。
林縛用不慣劍,不過感覺到兩臂還有些力氣,體力還算不錯,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無用書生。
他雖說是江東郡東陽府大族林家的子弟,卻隻是普通的旁支子弟,父母也早亡。林縛過世的母親曾是林家家主林庭訓七姨太太顧盈袖母親的伺候丫環,也是顧盈袖的奶娘。在顧盈袖嫁給林庭訓當七姨太太之後,林縛因這層關系能受到本家的照顧,雖說不需要再像以往那麽辛苦,還是需要幹力氣活維持生計也是他考中秀才之後,才有資格從家族裏領取少量的月銀專心讀書;随行的仆從趙能還是他赴建邺趕考之時七姨太太顧盈袖支使過來照顧他的。
林縛想到七夫人顧盈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顧盈袖隻比他大七歲,可以說他跟顧盈袖都是他娘親一手帶大的,要不是顧盈袖家道中落給當時已經年愈五旬的林庭訓納爲小妾,林縛隻怕此時還會喚她盈袖姐姐。林縛第一次春夢就是顧盈袖入夢,這也讓生性懦弱又重視或者說畏懼禮法的林縛以後極怕與顧盈袖見面。另一方面,顧盈袖在嫁給林庭訓之前性子柔弱溫順,嫁給林庭訓爲妾之後,性子卻變得極爲堅強,甚至越妻妾的本分強勢插手家族中的事務,這讓生性懦弱的林縛自然更覺得在顧盈袖面前擡不起頭來。
雖說蘇湄比顧盈袖更加的明豔清麗,但也有三四分相似的地方,這大概就是林縛初見蘇湄就深陷入迷戀、無法自拔的原因。
林縛微微搖頭歎息,前世的譚縱因爲一個幫警察釣魚的妓女搞得飲彈身亡,這輩子的林縛又迷戀一個樂籍歌姬,這他娘的算怎麽回事啊?還不如回家勾引年輕貌美的七夫人有出息這也隻能心裏想着快活,心知在這個禮法極嚴的世界,這種事情敗露後結局會更凄慘。但是事事也無絕對,本朝太宗皇帝不是公然将兄嫂封爲婕妤納入後宮?也沒見誰敢冒着砍腦袋的危險站出來說三道四。
“我家少爺讓我多謝你家姑娘呢。”這時候外面又傳來趙能跟别人的說話聲。
“有心感謝的話,還不如快快從眼前消失呢;真要讓一個舉人老爺給淹死,我家小姐回江甯指不定也會給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你也要多勸勸你家少爺。”是個清脆雛嫩的聲音,林宗諱聽了有前世撥打移動查詢台聽人說話的感覺,她是蘇湄的貼身侍女小蠻。小蠻對他這個隻是僥幸考中舉人、家世又相當普通的人對她家小姐不知好歹的死纏爛打極爲反感,看到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十四歲的小蘿莉,實在沒有給人可愛的感受,林縛在船艙裏聽了小蠻的話搖頭微歎。
“他考中舉人之後,脾氣就見漲了,又怎麽是我這個跟從能勸動的?”趙能在艙外無奈的說道,語氣裏倒是不掩飾内心的不滿。
林縛聽了也隻是一笑,心想趙能這是在故意說給他聽的。
趙能是林家的家生子,他趙家三代都給林家當仆人。由于當今社會嚴格的人身依附關系,家生子更能得到主家的信任與重用,林縛在考中秀才之前,他在林家的地位遠遠比不上家生子趙能。
趙能十四五歲就跟在林家家主林庭訓跟前聽候使喚,今年十八歲的他身材雖說瘦小了些,爲人卻機敏知事,這才給七夫人顧盈袖支使過來伺候林縛趕考趙能對這樣的安排多少有些怨言,隻是不敢得罪七夫人,一路上對林縛卻不待見。
趙能沒有想到林縛吃了狗屎運此次鄉試竟然一舉高中,考中舉人就有當官的資格,以林家的勢力,勢必能保林縛在府縣衙門當個小官吏。想到林縛以後在林家的地位又将不同,趙能的态度才稍稍轉變過來,換作往昔,絕計不會開口喚他“林縛少爺”的;當然,背地裏的怨氣并沒有消掉多少。
林縛打定主意明天就離開白沙縣,讓蘇湄成爲記憶中的過眼雲煙,心想這些天也多受她的照顧,又是送醫又是送藥,衣食用度上還頗爲幫襯,總不能一聲不吭就走,再說他不能任趙能這個狗奴才再在外面指桑罵槐的嚼舌頭。林縛将劍丢在桌上,推開艙門走了出來,見蘇湄侍女小蠻小蠻正貼着畫舫船舷探出小半個身子跟趙能說話,朝她說道:“請告訴蘇姑娘一聲,林縛這些天給她添了不少麻煩,打算明天清晨就輕舟逆水回東陽,這些天也多謝她關心了……”
“呀!”蘇湄的侍女小蠻給林縛突然走出來吓了一跳,林縛不待蘇湄的侍女回他話,轉頭就朝趙能沉聲喝斥道,“少嚼些舌頭,死不了你!什麽叫我的脾氣見漲了?”
一路行來,趙能還沒有給林縛這樣惡語喝斥過,突然給他訓斥,一股子邪氣直竄腦門,正要作,卻見林縛在暮色裏盯他看的冷峻眼神跟以往大不一樣,愣了愣,心裏終是明白在外面林縛是主、他是仆,再說林縛考上舉人就不同往昔,鄉試放榜的當日林家在江甯的主事人就特别送來二十銀子花銷趙能強壓着心頭的邪恨不作,但是在蘇湄侍女小蠻面前給惡語喝斥的羞恥怎麽也抹不掉,脖子梗都紅了起來,定身站在那裏也不知道如何反應。
林縛這話也夠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了,蘇湄侍女小蠻臉上也是火辣辣的燙,她總是知道自己跟趙能在背後亂嚼舌頭理虧,心裏想:這沒用的軟腳蝦什麽時候有膽教訓人來了?本來還想出口譏諷他兩句,這時候哪裏會再找沒趣?隻說道:“我就告訴我家小姐知道……”
“麻煩小蠻姑娘了……”林縛拱手作輯,看着蘇湄侍女小蠻進艙室回禀,小女孩子在進艙室前又回頭看了一眼,暮色裏白瑩如玉的小臉,稚氣未脫,烏溜溜的眼珠子像幽處閃亮的星子,肌膚白嫩,五官精緻無一處不妥,真是美人胚子一個,難怪趙能高興在這裏跟她嚼舌頭?想來她也喜歡聽趙能洩對他的怨氣,這玩藝兒跟同仇敵忾一樣容易起共鳴。
林縛在船頭等候回音,趙能心裏惱恨又不能袖手離開,黑着臉站在一旁也不吭聲。片刻過後,蘇湄侍女小蠻去而複回,手裏拿了隻錦帕紮起的小包袱,她依着船舷對林縛說道:“今天就要開舫了,我家小姐還在沐浴更衣,不便出來跟林公子辭行,這裏有些銀锞子以備路資,希望林公子不要推遲……”她聲音嬌柔的說着話,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似乎在機械的複述蘇湄的原路,想來她是不願意讓她家小姐再資助林縛返鄉路資的。
林縛鄉試高中之後,林家在江甯的商行掌櫃送來二十兩銀子以助行資,近一個月的揮霍,即使還有些剩餘,也在趙能手裏;這種惡仆要好好的教訓,總不能在銀錢支度上受他要挾。林縛也不虛僞客套,從接過銀子,略有些沉手,說道:“請小蠻姑娘轉告一聲,林縛謝過蘇小姐……”心裏想蘇湄不願出來辭行,自然不會是因爲她正在沐浴更衣的緣故,大概是不想讓自己繼續對她心生癡想,贈送路資也是她向來對落魄文人的慷慨林縛看着西邊天際最後一抹有如少女香唇的殘紅,心想此時的自己可不正是落魄之極的文人?
這會兒,“得得”馬蹄聲傳來,十幾匹高頭大馬踏着河堤溜跑過來,暮色裏騎客面目看不分清。轉眼間便到近處,十多匹馬或青或黃或花,擠在渡口岸邊,蘇湄侍女小蠻眼睛尖,嬌聲喚道:“杜大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