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天蝈

我們的房間就在白開隔壁。進了房間,我倆坐在一張床上。我點了根煙,就等着秦一恒開口。

我估摸他說出來的事情理解起來費神,還特意開了罐紅牛灌了。

秦一恒歎了口氣,問:“你希望我從哪兒開始講起?”

我說:“也先甭往遠的說了,就說最近的洗浴中心那事兒吧。那晚你後來去哪兒了?”

秦一恒“啊”了一聲,表情很詫異,問:“你在洗浴中心看見我了?”

我立刻就來氣了,真想直接把煙頭扔過去,我說:“***你這孫子裝蒜能不能敬業點兒?!”

他安慰我說:“你别激動,這中間的事兒的确很難一言道清。不過,你要是真的見到我了,那你肯定是見鬼了。”

這他媽要是在漫畫裏,我腦瓜頂肯定已經氣得冒煙了,但見秦一恒的語氣很鎮定,我還是怕錯怪了他,隻好耐着性子讓他繼續講下去。

秦一恒居然很神秘地貼了上來,說:“白開這個人深不可測,你要小心點兒,我覺得他可能是來替袁陣的,不得不防。”

這下我終于忍不住了,就算他講的是真的,我也沒心聽了——這明擺着是在打岔。

我站起身,沖秦一恒點點頭,轉身就想甩門走。

突然,我聽見房間的牆被人猛地連捶了好幾下,聽動靜應該就是隔壁白開的房間。

我跟秦一恒都有些發愣,這他媽是要破牆而入還是怎麽的?這麽大動靜,白開是用身體撞的?想耍酒瘋撞牆自殺?

沒等我多想,秦一恒就大喊了一聲:“不好,白開要出事兒!”搶先就開門沖了出去!

我急忙在後面跟着,秦一恒卻沒有在白開的門前停留,而是順着走廊直接跑了出去,還瞬間就沒影了。

這下我難辦了,站在白開門外頭,裏面的動靜聽得更真切了,砰砰砰地沒完沒了。

追秦一恒也來不及了,我隻好敲了敲白開的門。

誰知一敲門,裏面的聲音就停了。等了兩秒門一開,白開一下子就把我拽了進去。也沒等我出聲,他立刻低聲警告我:“别動,秦一恒有問題,不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這麽一來二去都趕上諜戰了。我點點頭,幹脆就地坐了下來。其實我對白開說的已經沒有興趣了,我隻是對秦一恒還能這麽耍我有些難過。

這幾年我見識過太多爲了錢爾虞我詐的人,沒想到我這生意做到最後,也不明不白地到了這種地步。

白開放開我,一把掀開了床上堆着的被子,床正中央擺着他裝蝈蝈的那個小物件。

被子一掀開,蝈蝈就慢慢地叫了出來,隻是聲音不大,估計剛才一直捂着,有點兒虛弱。

我問白開:“你這什麽意思啊?”

他把蝈蝈重新放到懷裏,說:“你他媽知道老子爲了救你費了多大勁兒嗎?剛才蝈蝈開始叫,我恐怕被你們聽到,隻能不停地捶牆遮聲音。”

我留神一看,果然,白開的手似乎已經腫了。我更奇怪了,問:“你這蝈蝈叫是什麽意思啊?”

白開一笑,說:“這東西要不是我,估計你一輩子都見不到。這叫‘天蝈’,早年間可是給皇上聽的!”

估計也是看我一臉茫然,他就繼續給我簡單解釋了一下。白開說話很容易帶髒字,聽着讓人很不舒服,不過大體我還是了解了。

這“天蝈”,說白了也就是一群蝈蝈裏的頭兒,隻有天蝈叫了,别的蝈蝈才敢叫喚。嚴格說起來,“天蝈”并不隻是頭兒這麽簡單,能力也不僅僅局限于帶頭叫喚,用白開的話說就是——“這東西是個***神物!”

在早年間,尤其是清朝盛世期間,一直有一個傳統,叫作萬蝈來朝。這“蝈”字也就是通的“國”字,說的就是大年初一皇帝新年第一次去太和殿上朝之前,會在整個殿内擺放數以千計的蝈蝈。具體有沒有一萬隻,我是不知道,反正數量是很可觀的。然後等着皇帝踏進太和殿的那一刻,太監們就要想辦法,讓所有的蝈蝈一起叫喚起來,給皇上拜年,這算是取的一個吉利:國家昌盛,萬“國”來朝。

這事兒聽起來挺簡單,可是實際操作起來是非常難的。首先,大年初一是寒冷的冬天,蝈蝈這種昆蟲生存和養殖都很不容易;其次,要想達到人爲操縱它們什麽時候鳴叫,也是很有講究的。據說是利用溫度的變化,在殿内點上爐子,溫度一升高,蝈蝈自然就會叫喚了。可用白開的話講,其實這隻是表面,而真正的玄機,都是在這天蝈上。

想讓天蝈鳴叫,那就隻有一個辦法——天蝈隻有在争食兒的時候才會叫喚。而在傳說中,這天蝈,隻吃一種東西,那就是鬼。

舊時牢裏才會有一個不成文的傳統,有些犯人是不能過年的,必須在年三十之前殺掉。這表面上說是因爲害怕耽誤了年歲,讓這些人誤了上路的時辰,其實暗地裏,這些人死後的魂魄,都成了天蝈的美餐。

傳說,這些犯人被殺掉的時候,是要先割了舌頭,蒙上眼,嘴裏和肛門裏塞滿紅紙。這樣做是因爲首先這本身就是個傷天害理的活計,太監們這麽做的時候也有顧慮,恐怕有個什麽疏忽,這犯人死後,會向閻王爺告發。這當然隻是一個憑空的擔憂而已。而蒙眼也是因爲不讓犯人見到是誰指使或者是誰行刑的,恐怕他們将來糾纏報複。這跟現代執行死刑也很相像,同樣要蒙上眼,其實是一個道理。

而塞滿紅紙,就是希望犯人的最後一口氣被紅紙堵住。而後大年初一那一天,太監們在爐子裏焚燒這些紅紙,犯人的最後一口氣才算真正吐出來。天蝈聞見污穢的味兒,自然就開始帶頭一通亂叫了。

白開雖然講得不及秦一恒那麽生動形象,但起碼還是有真本事的。聽完之後我吃了一驚,這麽說,蝈蝈叫是見着鬼了?

意思是秦一恒是個污穢?

可一路上我真沒看出來他哪兒有問題,于是我問白開:“你這蝈蝈一路上都沒叫,怎麽這會兒突然叫了?”

白開道:“我說兄弟,你覺得我騙你?之前它是在睡覺,這會兒剛醒。”

我琢磨了一下,對白開的話還真不能全信。剛才他明擺着是裝醉,況且在那個宅子裏,有那麽多污穢在,也沒聽他這玩意兒出動靜。可能秦一恒忽然發現了什麽事情,或者是被白開設計引開的。

我看了看白開,他的表情倒不像是說謊。我坐到了椅子上,這邊繼續跟白開說話,那邊一直注意着門外的動靜。以我對秦一恒的了解,他經過的話,我應該是能聽出來的。

白開也坐到了我對面,這情景跟剛才我跟秦一恒一樣。

他像是又組織了一下語言,忽然開口說:“這樣吧,我也給你講點兒東西,就當我把宅子裏你挨我打的人情還了,至于信不信,随你。”

我一聽心裏還有點兒激動,反正不管真假,先聽了再說。

白開道:“我知道你跟秦一恒也搭夥做了這麽久的生意了,你有沒有發覺一個問題,爲啥他非得帶着你?”

我聽了很不爽,媽的,這不是在說我廢柴嗎?我們這行,看似我隻是起草個合同、估算一下房價這麽簡單,可這也是要很高的專業素質的,況且多少回老子都是賣命給秦一恒打下手啊。

我問他:“你這意思是秦一恒還能找别人合作呗?”

白開點點頭說:“難道你就沒想過?你這樣的人一撈一大把,秦一恒可是很難尋的主兒。”

我被問得有些心虛,回想了一下,我跟秦一恒也算是老朋友了,他也不像是個愛财的人,是他看我可憐?想幫幫我?

白開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說:“因爲你是秦一恒。”

我一頭霧水,問白開這話啥意思。他要我先自己好好想想,否則他告訴我了,我也不見得能接受得了。

我琢磨來琢磨去,心說這難道是個字謎?參照着秦一恒在洗浴中心那晚說的話,恐怕其中還真有玄機。

我思考了大概幾分鍾,腦子裏又把洗浴中心那晚的細節過了一遍,可還是毫無頭緒。

加上白開的那個蝈蝈也不知道怎麽了,這會兒是越叫越精神,聽得我心煩。我隻好沖白開擺擺手,說:“我實在想不出什麽了。”

白開點點頭,給我倒了杯水。我喝了一口,忽然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剛剛白開講了那蝈蝈是感覺到污穢才會叫喚,可現在秦一恒已經跑遠了啊,怎麽這蝈蝈的聲音壓根兒一直就沒停過啊?

我有些冒冷汗,媽的,難道我中計了?合着白開才是污穢?

我看了看白開,他表情倒沒什麽變化。我又有了個猜測——他現在不會是在故意拖住我吧?否則至于這麽賣關子嗎?

我不得不提高了警惕,人也往遠處挪了挪,問白開:“你這蝈蝈怎麽還在叫啊?”語氣盡量裝得很若無其事。

白開居然跟着往我身邊湊了湊,說:“它要是不叫了,恐怕才是真出事兒了。”然後,他換了一個很神秘的表情繼續道,“而且,您聽好了,它叫不是因爲它發現了吃的,而是因爲害怕。”

他說這話時幾乎就在我耳朵邊上,蝈蝈聲同樣也近了,聽得我心煩意亂。

我幹脆站起身,在屋裏走動了幾步,順便考慮一下我是不是還應該在這裏待着。最後我還是決定留下來,既然秦一恒不告訴我,我真的有必要聽聽白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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