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盯着傘内頂的那塊東西看,我拍了他一下,他回過神,聽我把話說完,呵了一聲,告訴我:“室内打傘不會招鬼,倒是有很多民間的說法是小孩兒在室内打傘會不長個兒;女人在室内打傘家裏會漏雨;而男人在室内打傘則會秃頂。”
當然,這些隻是民間的一些說法,到底會不會有那樣的後果,誰也求證不了。不過,就他的經驗而言,并不能當真。所謂在室内打傘會招鬼,這兩者之間沒有必然聯系。這個說法的出現,是因爲鬼魅通常喜歡角落或是陰涼之處,加上人在室内打傘,傘下人的陽氣會被遮住一些,倘若屋内恰好有鬼魅在,通常也就是路過的孤魂野鬼,人本身趕上體衰或是陽氣不盛的時候,就容易看見污穢,所以民間才會有這樣的誤傳。
這傘,自古以來就是屬于陰氣很重的物件兒,很多地方有習俗,傘是不能在家裏放一年的,必須在年中選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把傘拿出去曬一曬,爲的就是怕有什麽污穢躲在傘裏面,長久之後給家裏招來禍端,這在方術上稱之爲“曬簍”,簡單點說就是把家裏那些類似傘之類、很多常年不見陽光的東西拿出去曬一曬。而早前時候,一些地方故去的人出殡之時,即便天未下雨,也會專門挑出一個死者親屬在棺材上屍體頭部的位置打一把黑傘,随同出殡的隊伍一直走到下葬的地方。據說這是幫死者擋住陽光,讓死者的魂魄能夠不被閃了眼睛,再好好地看一看這個世界。因爲入殓到棺材裏的屍體,都是躺着的,眼睛正對着太陽。這在實行火化之後,就逐漸沒機會應用,到現今也就沒什麽人知道了。
雖說秦一恒講得條理清晰,可我聽了之後還是覺得雲裏霧裏的。這傘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我再問,他就擺擺手,伸手去摸傘内頂。他把傘壓得很低,我看不見他究竟想摸什麽,但猜也能猜出來,他是去揭粘在傘内的那塊東西。
果然,他鼓搗了幾下之後,把那塊東西拿了出來,放在手裏端詳。我低頭一看,真是一塊橡皮膏,隻是橡皮膏的另一面還粘着什麽東西。定睛一看,我打了一個冷戰,竟然是一枚人的後槽牙,顯然是被人特意用橡皮膏黏到傘上面的。
這是什麽意思?這牙很明顯是一枚成人的牙齒,并不像小孩換下來的乳牙。況且即便是乳牙,我倒是聽說過把換下的乳牙下牙扔高,把上牙埋起來的說法,據說這麽做之後,孩子不會長成龅牙,也沒聽說把牙粘到傘上面啊!
想着我也伸手把我傘内的那塊橡皮膏揭了下來。我的這塊後面,也是一顆後槽牙。我看了看秦一恒,他也正對着那顆牙納悶。過了半晌,他忽然“啊”了一聲,喊道:“找!快找!這宅子裏有牙印!”
他這麽一喊,把我吓了一跳。起初我沒聽清,還以爲屋裏進來了什麽東西,趕緊轉身四下看了看,也沒見有什麽。回過頭見秦一恒已經地在屋子裏亂轉,走幾步就俯下身子,像是在找什麽。
我跟過去,發現他是在查看宅子裏的家具。他看得很仔細,每一件的邊邊角角都沒放過,看完一件之後,就很快去看另一件,跟趕時間似的。
我問他這是幹什麽,他指着屋子另一邊的家具,叫我去查看,“一旦在家具上發現了什麽特殊的磕碰痕迹,尤其是牙印,就要立刻告訴我。”
我被弄得挺無奈,合着這屋裏邊鬧耗子,會啃家具?可至于這麽緊張嗎?還是說他找的牙印是人的?這他媽也不是精神病院,誰沒事在家用家具磨牙啊,想問清楚點,秦一恒卻不斷催我。我隻好也學着他的樣子俯下身,開始一件家具一件家具地看。
這些家具的年頭看着并不是很長,也許是保養得好,反正我對仿古的木制家具也沒研究,看不出好壞。上面倒是有一些小的磕碰痕迹,不過都不明顯,我一一如實地向秦一恒彙報。他過來看了兩眼,都搖搖頭叫我繼續找。
倆人就這麽找了十幾分鍾,我累得夠嗆,倒不是看家具累的,而是手上一直舉着傘,胳膊早就有些發麻。客廳的家具被我倆查了個遍,可也沒找見牙印。秦一恒不甘心,又說分頭去别的房間裏找,說完就進了另一個屋。
說實話,讓我一個人找的話,我心裏還是有些沒底。本來宅子就很邪,加上面積這麽大,出點兒什麽事都來不及互相照應。我選了秦一恒的隔壁房間去查看。這個屋不大,看擺設的話應該是個茶室,的确挺符合那老頭兒的愛好。我四下搜尋了一下,屋裏本身就沒幾件家具,倒也看得容易,沒找到有什麽牙印,甚至連磕碰的痕迹都沒發現。
正當我準備去另一間屋子看的時候,就聽見秦一恒那邊咳嗽了幾聲。宅子裏現在就我們兩個人,又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這幾聲咳嗽聽起來特别響。我還想關心他一句,沒等張嘴,緊接着就聽見他“啊”了一聲,好像挺驚訝,之後就沒了動靜。
我在原地豎起耳朵又聽了幾秒,他那邊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我站在原地很糾結,既怕他出事,又擔心盲目沖過去,倆人一塊兒着了道,就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沒答應,倒是聽到像是用鞋尖磕了一下地闆來回應我。
聽見他的回應,我心裏反而不安。按說這擡腳雖是小動作,但張嘴也不費力氣,難道是他碰見了什麽事不能出聲?
我忽然反應過來,剛才他那邊的動靜應該不是鞋尖磕地闆。
這次我們出來他穿的是一雙新百倫牌的慢跑鞋,那種鞋我也有幾雙,鞋底很軟,磕在地闆上雖然能發出動靜,但不至于是剛才那麽響的聲音。我明白了,那似乎是用傘尖戳了一下地闆。我靠,之前那人不是交代過在屋裏一定要打着傘嗎?秦一恒把傘收起來了?
我等不了了,奔到他那間屋子門前,見他正立在牆邊,不知道在端詳着什麽,我這才放下心來,走進去看他在幹什麽。
秦一恒的傘已經收好了放在旁邊。我見他看得入神,也沒拍他,站在後頭跟他一塊兒看。這間房子之前應該是書房,屋裏的一面牆都是直接從牆體掏出來的書架,隻是書架上一本書也沒有,而且落了很多灰塵。
秦一恒估計剛才查看的時候用嘴吹過灰塵,被嗆到才會咳嗽的。
我用目光搜索了一下,也沒見有什麽東西。見他把傘收了,估計也沒什麽危險,我也把傘放下,點了根煙,問他是不是找到牙印了。
他回過頭,“嗯”了一聲,伸手朝書櫃指了指,把地方讓開叫我自己去看。我看過去,依舊沒見什麽牙印,倒是他所指的地方灰塵被清理出來一些,看樣子像是他剛用指頭在灰塵上寫過字。
我靠近一些,看出來是四個繁體字,寫的是“萬民一戶”,聽着有點像是個日本名字。我很奇怪,就問他寫這個是什麽意思。
秦一恒搖搖頭,也點了根煙,說:“這字不是我寫上去的,我隻是剛才用指頭描了一遍。這些印記本來就是在書架上的,看樣子應該是之前這裏擺過一個什麽物件,放了很久之後被人取走了,所以這裏的灰塵要比其他地方淺一些。”
我心裏試着想象了一下這是個什麽東西,估摸着應該是一個類似根據書法字體雕刻而成的擺件,應該不值什麽錢。否則,這東西不至于放在這裏,等到周圍都落了灰才被人想起來拿走。
我問秦一恒,剛才要找牙印,現在怎麽跟這東西過不去了,說好的牙印呢?
他就說:“這東西有點兒問題。”說着,他就叫我伸出手,在我手心上寫了一個字。這個字他寫得很慢,加上我又用眼瞧着,很容易分辨,他寫的是一個“房”字。寫完字他問我,有沒有琢磨出來什麽。
我想了幾秒才猛然醒悟,“萬民一戶”,這說的不就是一個“房”字嗎?合着這四個字不是日本名字,是一個字謎?這有什麽特别的意義?
我吸了口煙,問秦一恒這什麽意思。單從字面上理解,那個戴帽子的老頭兒是個房奴?用這個東西提醒自己還房貸還是怎麽的?或者這東西另有所指?“房”字說的不會是那個“房”萬金吧?
秦一恒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書架,掏出手機把那幾個字拍了下來,然後沖我搖搖頭,走到這間書房的門邊上,伸手在門框沿上摸了幾下,又像是從地上撿了什麽東西,走回來攤開掌心叫我看。
他掌心裏是兩顆牙齒,不過,跟之前在傘上發現的不同,這兩顆是門牙,估計有一定年頭了,牙齒的顔色很暗,也不知道是因爲氧化還是牙齒的主人以前不愛刷牙。
我沒敢用手去接,這東西即便不邪,看着也覺得有點兒惡心。我直接問他:“這東西是在門框上發現的?”
秦一恒點點頭,告訴我:“這個叫‘亂齒’。所謂的亂齒,字面上理解就是牙齒不齊,東倒西歪的意思,但其中也包含一層**的含義在。玄學中,亂齒分爲兩種,一種是長在女子身上的。相傳,舊時一些不守婦道出軌了的女子死後,牙齒會被拔下來,用線拴好挂在舊街的牌坊上面,據說這樣做可以預防家族的後人裏出現同樣不守婦道的人。因爲地心引力,挂在牌坊上面的牙齒無論有多大擺動,最後都會垂直向下,這取的也是一個‘下正’的意思。
“而且,有一些閨房秘術裏也曾經記載,把這種亂齒藏于家中飯桌下面,與想勾引的男人一起吃飯,就會水到渠成。在古時候的很多妓院裏,妓女們爲了更好地招攬生意,普遍都會在自己房中藏一枚亂齒。這亂齒多半也是妓院裏的妓女留下來的。一般妓女死之前,會把亂齒當作獨特的禮物贈與别人,可見亂齒在當時妓女心裏有很高的地位。
“不過,這亂齒究竟有沒有用,誰也說不好,因爲都已經請到閨房裏吃飯了,上不上床估計跟亂齒沒多大關系。”
秦一恒說到這兒,停了一下,把煙頭掐滅了,繼續說:
“第二種亂齒,是長在男子身上的。這種亂,就不是**的亂了,而是叛亂的亂。相傳這種亂齒隻有在發生叛亂的将領嘴裏才有。這叛亂人數有多有少,即便是人數多的,将領也沒幾個,所以這種亂齒通常很難尋到,因爲叛亂被鎮壓後,這些将領不僅要被淩遲處死,而且嘴裏的牙齒也要被一一拔下來,除了門牙被藏于都城城門上,剩下的牙齒就讓驿卒分送到全國各地的軍事要地,埋在城裏,但具體埋在什麽位置,卻沒有幾個人知道。而埋亂齒的原因,也跟女子的亂齒類似,都是爲了預防此後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說來已經不是玄學方術的部分了,而是徹徹底底的迷信,隻能取一個心理安慰,否則中國的朝代也不會有那麽多更替。”
他說到這兒我就開始犯糊塗,這跟這個宅子有什麽關系啊?便插嘴問了一句。秦一恒就笑了,擠對了我兩句智商不行,告訴我,這些亂齒,恐怕并不是所謂的叛軍将領嘴裏的,而是一個背叛了戴帽子老頭兒的人嘴裏的!那老頭兒應該知道這種局沒有作用,所以,他的目的顯而易見,就是爲了殺雞儆猴。
秦一恒向門外看了一眼,像是在擔心什麽,聲音低了下來,說那些傘,他可能明白是什麽意思了,那就是用來擋光的,但擋光的目的不是因爲害怕光,而是爲了隐住影子!來這個宅子裏的人,有人沒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