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聽他說要去找高人,我還挺興奮,沒承想他竟然把我帶到了這麽一個地方,我不免有些失望,問了他一句,他就囑咐我一會兒見了人,盡量活潑點兒,講話大點兒聲,老頭兒有些耳背,而且不喜歡話少的人。
這還真是考驗我的演技了,怎麽着算活潑啊?活蹦亂跳的,臉上還得打腮紅的那種?這老頭兒的喜好倒真挺符合高人的水準,與衆不同。
下了車,我一邊琢磨着一邊跟着秦一恒在批發市場裏面七拐八拐地繞路,最後停在了一個店鋪門前。秦一恒告訴我到了,說完率先推了門進去。我倒并沒有着急,在外面看了一下。這店鋪估摸着賣的都是春聯、年畫或剪紙一類的東西,反正都是往家裏門上貼的,看着倒挺喜慶,門外頭還挂了兩個大紅燈籠,不過并沒有很明顯的招牌,也不知道這個店叫什麽。
我心說這就是所謂的“大隐隐于市”吧,這小商品批發市場的店面雖小,可東西也不便宜,早前我還想投資幾間,無奈沒等下手早就被人搶沒了。這老頭兒賣春聯都能租得起店鋪,難道其中的利潤真有那麽高嗎?
反正,不管如何,進去看看再說。我掐了煙,也推門進去。秦一恒這時候已經跟一個老頭兒坐下聊上了,桌上就放着他謄寫錯字的那張紙。
老頭兒看着歲數不像很大,臉上沒多少褶子,胡子也不長,穿一身阿迪達斯的運動裝,看着也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小老頭兒,見我進來沖我點了點頭,笑得還挺猥瑣。
秦一恒也沒幫我介紹,隻是指了指邊上的一個塑料凳叫我坐下,就繼續跟老頭兒探讨。
秦一恒講話聲音很大,老頭兒聲音也不小,倆人來來回回地喊了半天,我倒是聽得很清楚。秦一恒問老頭兒,這些字有沒有什麽說頭。
老頭兒就拿起了紙,眯着眼看了一陣子,“嘿嘿”笑了一聲,說:“這東西,不是字,叫簽。早前很多測字先生都會用,能測很多東西,唯獨不包括姻緣。而監獄裏有時候也會用到,譬如有些特定的日子,傳說閻王爺那天隻收單數的鬼,而要殺的死囚又是雙數的,他們就會内部用簽抽出來一個緩死,算是給閻王爺面子。這東西有很多筆畫,能拆能填,細說起來倒是跟智力遊戲有幾分相像,也的确很考驗人的智商。測的時候,先亮出來一個簽,然後由抽簽的人憑感覺填上一筆,最後由這一筆開始推算,最沉的那個人,就能免死。”
老頭兒聲音清亮,可我聽得卻很迷糊,合着這些内刊是給誰抽簽用的?算是趣味小遊戲?這不是扯嗎?我看了看秦一恒,他卻沖我使了個眼色,然後就“啪啪啪”鼓掌叫好。我心領神會地趕緊也跟着鼓掌,就差爲老頭兒歡呼了。
老頭兒環視了一下,點點頭,表示挺滿意,随手拿了根中性筆,在紙上邊寫邊繼續講:“這老祖宗造字,内藏天地萬物玄機,并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就拿這些簽來說,它之所以千變萬化,能用來占蔔兇吉,就是出在這筆畫上。這筆畫,可是包含了五行在其中的。所謂豎,一根直木豎,這就是木;所謂橫,一線無垠橫,這就是土;所謂點,一星金剛點,這就是金;而撇捺擱在字的左右,左爲火,表沖;右爲水,表洩。這還都隻是最基本的筆畫,要細說起來,可是長篇大論了。
“所以,這簽上小小的一筆,在懂行的人眼裏,就不那麽簡單了。再結合填上這筆的人的生辰八字,自然就會有相沖或是相生出現,也就産生了這個簽的輕重之别。”
老頭兒的這番講述的确很精彩,很讓人長見識。沒等秦一恒提醒,我就情不自禁地點頭稱好。老頭兒還誇了我一句:“很懂事嘛。”又随手從兜裏掏出了一盒旱煙葉,卷好了丢給我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繼續說,“這種簽總體來說也就這麽一回事,至于你們拿來的這個,肯定也是其中之一,隻不過這幾個簽寫得有些不按章法,每一個上面都把五行中的一行剔除了,所以看起來才這麽複雜晦澀。”
說着,他就問秦一恒:“這些東西究竟是哪兒來的?”
我看秦一恒的架勢好像還不想告訴老頭兒,可現在的情況恐怕不說就解決不了問題。
秦一恒猶豫了一下,才告訴了老頭兒這東西的來曆,隻不過他并沒有說這是企業内刊裏的,而是說他在幫一個朋友搬家的時候無意翻出來的,用手寫在他朋友家幾本舊書裏,看着很好奇,所以才專程來問問。
老頭兒聽了點點頭,輕咳了一聲,告訴秦一恒:“我其實有一個自己的猜測,不過覺得有些離譜。這東西在我看來,倒并不像是在測什麽,似乎是一則尋人啓事。”
老頭兒這句話讓我瞠目結舌,看秦一恒的樣子也是吃了一驚。
老頭兒估計也料到我倆會是這個反應,“嘿嘿”笑了兩聲,拿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了一陣子,就把紙交給秦一恒。
秦一恒盯着紙看了幾眼,眉頭都要擰到一塊兒去了。
我的好奇心跟貓在胸裏面抓撓似的,擡着頭看了半天,無奈角度受限,隻能看見紙的背面。我幹脆站起身瞄了幾眼,紙上亂糟糟的一片,跟學生考試用過的演草紙差不多,什麽也看不出來,無奈隻能又坐下,耐着性子等他倆誰解釋。
結果這倆人自此之後,誰也沒再談這件事,竟然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始唠起了家常,也就是互相詢問對方近況什麽的。
順着話頭兒,老頭兒問秦一恒,最近有沒有見過劉瘸子,說劉瘸子前幾個月來過一趟,買了幾副春聯,還送給他一頂帽子,說是等天冷了戴着暖和,又扔了兩千塊錢留了話,說過年有事就不上門來拜見了,算是提前給老頭兒拜年。
秦一恒聽見老頭兒說起,身子輕微地晃了一下。我這心裏也是咯噔一聲。
按照老頭兒的說法,從時間上推算,劉瘸子失蹤之前,還專程來過這裏,而且,從劉瘸子留的話來看,他這很明顯就是準備消失一段時間啊。他不會跟那個假冒的劉瘸子是一夥兒的吧?
我看了秦一恒一眼,他沖我撇了下嘴,估摸着是怕我忍不住插嘴,趕緊把話頭兒接過去問老頭兒那頂帽子是什麽樣的。
老頭兒倒是沒注意我倆心懷鬼胎,樂呵呵地把帽子取來,交給秦一恒看。
帽子整體是黑色的,有一圈紅邊,看着質量倒真不錯。我沒上手摸,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材質,看樣子八成是皮的。秦一恒拿在手裏裏外看了個遍,點點頭誇了兩句帽子的質量,就放到了桌子上。
我的座位跟桌子還有兩步距離,剛才秦一恒拿在手上,我倒也不注意,現在從我這個角度一看,這帽子要比一般的帽子高出一些,也不知道是設計失誤,還是今年就流行這種款式,反正乍一看十分不順眼。不過,我看老頭兒的意思,還挺喜歡這帽子,就忍住沒開口,幹脆點了根煙堵住了嘴。
煙抽了一根,秦一恒跟老頭兒也聊得差不多了,他就跟老頭兒告别,把那張紙小心收好,從錢包裏掏了一沓錢放在桌子上。老頭兒也沒客套,笑着把我倆送出了門,又塞給秦一恒兩副對聯,就轉身回去了。
出了門,我憋了半天終于能開口了,想問他,一時間還沒考慮好從何問起。倒是秦一恒先表示,一切等上了車再說,直接帶我出了批發市場。
上了車,秦一恒并沒有着急點火返程,而是靠在椅背上沉思了一下,告訴我,那老頭兒姓房,算是現在中國爲數不多的幾個測字大師之一,看着歲數不大,其實也是奔九十的人了,早些年風生水起的時候,自己有好幾個茶館,人稱房萬金,顧名思義,就是找他求測字的,隻要他開口給你講了,底線就是一萬塊錢。别看老頭兒笑嘻嘻的,其實脾氣很臭,碰上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就非常沖,因此惹毛了一位來測字的大人物,被對方狠狠地整了一下,茶館就都關了門。最後,老頭兒就在批發市場裏面租了個小門市,看着是賣春聯年畫的,其實做的還是測字生意。所以,剛才在讓房老頭兒批字的時候,誰也沒張嘴。房老頭兒也是念他是舊識,否則,隻要張嘴了,就得拍一萬塊錢在桌子上,這就算是一筆生意了。
秦一恒說完,就把房老頭兒批過的那張紙掏出來給我看。我仔細端詳了一陣子,上面還真跟我之前想的類似,果然跟演草紙似的,有好幾個豎式,也不知道是計算着什麽。
我心說,這他娘幾筆就能拿一萬塊錢?這錢也忒好賺了吧!
問秦一恒,他就給我解釋,這是房老頭兒算的五行生式,别看隻有幾筆,裏面包含的玄機非同小可。從房老頭兒得出的結論來看,這東西還真有可能是一則尋人啓事,因爲這前四個簽,分别代表了年月日時,綜合到一起,就是一個生辰八字,而另外一個簽,房老頭兒也沒算出個究竟,我們就更沒辦法知道是什麽了,反正這東西實在有問題。
秦一恒說到這兒,語氣忽然嚴肅起來,盯着我的眼睛說道:“之所以房老頭兒說這尋人啓事離譜,是因爲推算出的生辰八字是甲午年丙寅月乙卯日子時。”
這幾個字他念得是一字一頓,每個字都跟一把大錘似的往我胸口上砸。
他說的這個時間對我而言太熟悉了,雖然我從不在嘴上提起,但夜深人靜時還真會琢磨一下。這年月日,不正是那一塊棺材闆上刻的日子嗎?江爍,卒于甲午年丙寅月乙卯日。這不就是我的死期嗎?
我趕緊點了一根煙,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下。
這其中有太多捋不順猜不透的疑問了。對于這個所謂的死期,我一直并不當真,卻還是會本能地有一些恐慌,不提起來倒好,一提起來,我整個人就堵得難受。
我琢磨了一下,覺得這個尋人啓事實在離譜,先不說它跟所謂的我的死期有沒有什麽聯系,就單說這個日子,可是幾年後啊。即便它是尋人啓事,那怎麽找的是一個未來的人啊?按着生辰八字,這個人還沒出生呢!那有什麽好找的?或者,房老頭兒算錯了,這還是我的死期?媽的,怎麽都想詛咒我那天死呢?
我問秦一恒:“這一定是個生辰八字嗎?假如隻是時間的話,那完全有可能是記錄的一件事,或是一個未來的打算。”他聽了,依舊很嚴肅地搖了搖頭,說:“這是用推陽法推出來的,所以你的猜測都站不住腳,唯一能符合條件的,也隻有一個人的生辰八字,想必發布這些簽的人,是不會放一隻動物的生辰八字的。”
秦一恒話音落下,車裏陷入了寂靜。我其實并沒有想什麽,隻是不想說話。過了足有十分鍾,他才打破沉寂,說:“今天終歸沒白來,還無意得到了劉瘸子的信息。本來聽房老頭兒這麽說,我還以爲劉瘸子留下了什麽線索,可那頂帽子我仔細看過了,并沒有任何玄機。現在看來,劉瘸子還沒有遭遇不測,應該是見勢不妙躲起來了。”
“但這其中還是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劉瘸子既然預料到了會有危險,爲什麽不向人求助呢?房萬金現在雖然相比當年是沒落了,但還是人脈很廣、手腕很大的主兒,在這個圈裏,算是響當當的人物,按理說擺平一些事還是綽綽有餘的。劉瘸子既然都能上門來告别,完全可以向房萬金求援的。”
聽秦一恒念叨,我也猜測,這房老頭兒歲數這麽大了,再硬朗腿腳也肯定不利索了,看來是劉瘸子不想給老頭兒添麻煩。
秦一恒聽了直搖頭,說:“即便這是成立的,那劉瘸子也完全可以向我求助。”
我腦袋直犯暈,已經無力思考了,索性閉上眼揉揉太陽穴。忽然,我明白了,劉瘸子之所以沒向任何人求助,那隻有一個可能,就是他遇到的麻煩是别人解決不了的,他知道求助也是無濟于事,隻能自己扛着或躲起來。這麽說的話,他不是殺了人跑路了吧?
我趕緊把推出的結論告訴了秦一恒,他聽了就“啊”了一聲,說我的推測倒是很靠譜。然後他低頭想了一陣子,還是搖搖頭,表示現在憑空猜測是找不到答案的,恐怕我們還得從宏達集團入手,一切隻能走着瞧了,說完,就發動了汽車,按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