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秦一恒表情正常,估計這東西沒什麽危險,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伸手去摸,隻是用手拍拍他又指指碗,用眼神問他這是怎麽回事。
秦一恒壓着聲音說道:“這碗肯定是放鞭炮的人留下的,我沒看準之前别輕舉妄動,碗裏盛的應該是什麽血,早已經幹了。”說完,問我,“敢不敢敲一下?”他居然從包裏掏出一根小木頭簽子遞給我。
這他媽又是要拿我做試驗啊?我有點想開罵了,擺擺手示意讓他自己來。他笑了一下,真用木頭簽子輕輕地敲了兩下碗沿,随即就發出兩聲清脆的響聲。秦一恒聽後皺了皺眉,似乎并不甘心,又使勁地敲了兩下,碗依舊很清脆地回應了兩聲。
我在旁邊也沒聽出有什麽不對勁。按照秦一恒所說,碗裏面的是血,難不成這個碗是用來喂什麽孤魂野鬼的?這麽一想,我還有點害怕,下巴朝着碗揚了揚,用眼神問他到底怎麽個情況。
秦一恒看了我一眼,把我拉到土路的另一邊,對我說,這個碗在他們行話裏叫砣,這砣也就是以前稱重時用來壓秤的東西,随着時代的進步,現在基本都用電子秤了,所以很少能再看見它了。而在方術裏,所謂的砣,也是用來當作重物壓東西的,但它所壓的是影子。
在古時候,很多家族并不供奉祖先或是神明,他們都有專屬的供奉的東西,統稱家神。這家神說來也是千奇百怪,來曆各有不同。比如,有的人家主人遭難,被什麽動物救過一命,或是建宅遷墳時挖出了什麽有靈性的骸骨,據說還有一些更離譜的,把家裏一些年頭長的老物件,也當作家神供奉。在這些供奉家神的家族看來,這可不同于供奉祖先,祖先庇佑自己的後人雖然天經地義,但畢竟是凡胎坐化,能力上可能要弱一些,而那些大衆神明,估計實在太忙,即便靈驗,也可能要幾代人的誠心祭拜才行。家神就不同了,顯靈及時又有實效,今兒一上香一放供品,明兒可能就達成願望了,所以這些家族更願意偏信家神的庇佑。
估計他是怕我聽不懂,講得很淺白,聽着跟說相聲似的。
我就問:“供奉神仙,古人還研究性價比什麽的?按你說家神這麽大本事,又這麽容易顯靈,那誰還幹活啊?一人弄一個在家拜,不就什麽都有了嗎?”
他卻沖我擺擺手,叫我别打斷,繼續說道:“沒有你講得那麽誇張,先不說家神可遇不可求,單說能力它本身就很有限。所謂的靈驗隻是相較而言,充其量也就是送個子、送個雨或者保佑家裏女子生産順利什麽的。供奉的人本來所求就不高,況且按我個人分析,很可能他們所求之事靈驗并不是家神的功勞,而是他們命中注定的。家神隻是通過命運推算,提前知道了結果,表現出來而已,估計也就頂兩個好的算命先生。但供奉家神的人家肯定意識不到這一點,所以信仰得就很盲目,這種盲目就促使了砣這種東西的出現。
“按理來說,家神并不專屬于這一個家族,供奉的人家心裏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但爲了一己私利,希望把這些靈驗的家神留住,結果就衍生出砣這個東西。相傳在神位正前方置一盞長明燈,用砣壓住神位的影子,就能把家神拴在家裏,離去不得。這樣一來,這個家神就相當于蹲了監獄,隻能爲這一戶人家服務了。這個方術是誰最先發明的已經無據可查,但至今還在流傳,可見還是管用的。後來又基于這個方術有了很多分支,譬如有的大戶人家也會用砣壓住儲财房子的影子,據說這樣能保證家族不洩财;還有的地方用砣壓住女人結婚的蓋頭,據說是能預防女子出軌,等等。這碗裏最早是要放雄鹿血的,每月初一、十五要各加一次血,後來逐漸地沒了那麽多講究,隻要是血就行。
“到了新中國成立後,已演變成從字面上取音同,幹脆用真的秤砣代替,也不知道這麽替換還能不能有效果,反正現在看,恐怕用秤砣的都是江湖騙子蒙人的手段,否則出現在這裏的,就不會還是這樣一隻碗了。”
聽了一通,我還是一片茫然,這地方雖然不是荒郊野外,至少也稱得上人煙稀少吧?先不說有沒有神位,即便有神位,家神不是要放在家裏的嗎?這兒哪兒有房子?想到這兒我心裏忽然一凜,我靠,這人的家不會就在我們腳下的地下吧?
這麽一想,我差點兒叫出聲來:“合着是個墓裏的屍體在供奉家神?!”
秦一恒趕忙勸我别擔心,解釋道:“這砣不見得一定是要壓住什麽家神,現在看,恐怕放砣的人目的很簡單。砣之所以能拴住家神,是因爲它夠重,這個重并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玄學中的稱呼,與說這個人八字重是一個道理。正因爲它夠重,那些神仙鬼怪就很難移動它,把它放在這裏,會是一個很好的路标,那些放鞭炮的人可能是擔心他們走不出來。”
走不出來?這地方也不是迷宮或是原始森林,怎麽會走不出來?我用手電照了照前面的路,手電光在路的盡頭被黑暗吞噬了,我看着心裏越來越怵。秦一恒也像是猶豫了一下,才叫我繼續趕路,說已經耽誤了些時間,接下來我們得更快一點。
繼續上路,我走得還是很吃力,這麽一提速,總是擔心腳底下踩到坑窪崴傷腳,人就更累了。咬牙走了幾百米,秦一恒就用手電光指給我看,路邊又是一隻跟之前一樣的白瓷大碗,看來這玩意兒真是個路标。
忘了留意時間,我也不知道追了多久,身體極度疲乏。前面時不時地還能聽見鞭炮聲,聽動靜,放的鞭炮似乎越來越少了。不過,距離縮短了,鞭炮爆炸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我們倆關上手電。當晚的月光還可以,起碼不至于黑得迷了路。起初眼睛還沒适應黑暗,我倆前進的速度頓時就慢了下來,我這才有機會問秦一恒,剛才用木簽子敲碗有什麽玄機。
秦一恒給我解釋道:“首先這瓷碗一向就是玄學方術中常用的物件,一來它比較好找,而且碗通常都大小适中,用起來也比較好操作;二來因爲碗會接觸五谷,所以穩定性比較高。所謂的穩定性,并不是指碗四平八穩不易倒,而是碗在方術的運用中較其他器皿而言比較結實。這就避免了在方術布局的過程中運用的器皿裂了,給自己惹禍上身。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影視劇裏面會拍到很多窮人家給自己故去的親人上香,都是在靈位前放一個盛滿沙子或是米的碗,這可是大忌,擺明了就是往家裏招孤魂野鬼。即便這家人再窮,用不起香爐,也不可能用飯碗;就算是看着很像飯碗的瓷器,也得是碗口向内收的那種,這不僅在玄學裏是禁忌,聽着也不吉利,這不是寓意把飯碗供出去了嗎?這跟在很多農村兩家有仇再怎麽打架,也不能砸了對方家裏的大鍋一樣。”
正因爲方術裏很多局都跟碗有關,所以剛才他一時半會兒也沒看出來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一般這種放在路邊的碗都是倒扣着的,碗内壓了符,通常是家裏人重病纏身,或是因爲什麽着了道,找了懂行的人來布這麽一個局,想轉嫁給好奇或是無意中把碗掀開的人。而剛剛這個碗是正放着的,爲了以防萬一,他還是用桃木簽子敲了幾下,怕的就是碗底有什麽東西。這桃木簽子通靈辟邪不用多說,用它敲碗,倘若真有玄機,聲音肯定不對。剛才敲了幾下,聲音正常,簽子的震動卻很特别,他又多敲了幾次,才确認是個砣。
說話間我倆已經越走越快,一來是因爲眼睛适應了光線;二來是之前放慢了速度,也恢複了一些體力。我們已經跟對方比較接近,不敢大張旗鼓地跑,隻能快走。又走了十幾分鍾,中間又見過兩隻同樣的白瓷大碗,前面也斷斷續續地放過幾次鞭炮,已經能看見火光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甚至都能看見鞭炮旁邊幾個若隐若現的黑影。
我很奇怪,這群人沒有打明光,合着一直是摸黑前進呢,難怪走得這麽慢。我問秦一恒:“之前還以爲我們關了手電,是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合着都在暗處啊,這怎麽靠近?”
秦一恒抿着嘴想了一下,又四處看了一圈,說:“我們隻要看個大概就成,并不用太近,主要是跟緊了,看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麽。”說着,就把之前的桃木簽子遞到我手裏,又叫我把手機關了。
我立刻就郁悶了,這是讓我關鍵時刻自殘啊!秦一恒又囑咐我,把簽子放兜裏,現在他根本感覺不到怨氣,這群人都是大活人,隊伍裏面應該還有懂行的,讓我放桃木簽子隻是怕路過的小鬼驚了我的陽氣,不小心打噴嚏暴露自己,說着又叫我把身子低下一些,就又朝前摸了過去。
有經驗的人應該知道,這姿勢還不如爬呢,我走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幸好這一片已經到了三期,地上有很多打地基留的樁子,偶爾還能藏在後面喘口氣。又走了差不多十分鍾,到了一個樁子後面,秦一恒叫我停下。我探出頭一望,已經能看見那些人的輪廓,雖然不清晰,但也能大緻看出對方的動作。這一看不要緊,我吓得差點尿褲子。我趕緊側過頭問秦一恒:“都是大活人?這他媽哪兒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