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這會兒已經緩過勁來了,說話依舊很有涵養,表示并無大礙,隻是剛才見秦一恒大晚上的這副打扮來敲門,還以爲是撞見了黑白無常。
本來就是給人家添亂的事,現在鬧得雞飛狗跳的,我臉上也挂不住,跟老太太連聲道歉,然後趕緊道别就跟着秦一恒出來了。
出了門,秦一恒問了我賓館的名字,卻堅持不願意和我搭一輛車,隻說讓我先回去。
我隻好一個人回了賓館,抽了半包煙也不見他過來。等到後半夜,他才滿臉嚴肅地來找我。我憋了半天的問題,看見他來了,也不管他聽不聽得進去,一股腦地把我心裏的疑問都問了出來。
我的問題其實挺亂的,毫無邏輯,也就是想起來什麽就問什麽,最後總結也就那麽幾個問題。一,劉瘸子哪兒去了?二,秦一恒他之前幹什麽去了?三,他說什麽東西被拿走了?四,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秦一恒一直沒說話,等我消停了,他才點着了根煙,猶豫了一下說,因爲現代城市化進程的發展以及建築技術和建築規格的現代化,隻有少量建築才會應用到相宅這門術數。而在古時候,這種走街串巷的風水先生比比皆是,而且社會地位也不低。除了運用風水之術選陰宅、找葬區之外,風水先生多半的本事都是應用在陽宅的建造中。那時候并沒有建築師這個概念,一個宅子從開建到住人,完全依靠風水先生和工匠的配合。雖然風水之術并沒有多神秘和難以學習,但大家畢竟還是寥寥無幾,所以,那時有名的風水先生,一年乃至幾年隻會接手寥寥幾個宅子,一是當時的技術導緻工期較長;二是有些宅子的建設難免要配合主人的八字命理來運算,窺天命的事情是會損陰德耗陽壽的,所以那些風水大家名聲叫得響,一生卻也就隻有那幾個作品。
之所以風水先生的社會地位很高,并不僅僅是他們的本事讓人欽佩,而是但凡這些人無論在陽宅或是陰宅的建造中做一丁點手腳,那對于主人來說很可能就是滅頂之災。所以直至現今,很多在農村找工匠來幫着建宅的人都知道,那些工匠隻能好言捧着,不能惡語相加,說不定哪一個懂零星半點的術數之法,救人用不上,害人卻是綽綽有餘了。在風水師行内有個不成文的規則,那就是每建完一個宅子,這個先生會把這個宅子乃至主人相關的信息記錄在自己的一個小冊子裏,冊子名曰“址簿”,這個冊子可能是一個字帖,也可能是一個布片,總之,多半會縫在袖口裏。這些看似平常的信息,在風水先生手裏就是一個威力驚人的武器。如果這個宅子日後生變,他就能從當時的記錄裏找到應變的對策。而如果這個宅子的主人在宅院建成後拒不付酬勞等,他也能用其中記錄的信息破了宅子的局。如果風水先生已經完全精通此道了,甚至都不用親自去宅子,隻要在千裏之外選對方位,造一個同比例的宅子,再把主人的相關信息加進去,一樣可以搞得宅子裏面的那家人家破人亡。
而社會發展至今,懂得風水之術的人經過“文革”十年動亂之後已經越來越少,稍微學點皮毛之人,就可以在社會上以此招搖撞騙,而真正的按照老一輩風水先生的傳統延續至今的人已經快要絕種了,但這并不代表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其實很多高人并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樣隐居山野或是半晌不吐一句話,他們也根據這個社會的發展轉型成了一個現代人,本事在是一碼事,生活上其實和常人無異。
秦一恒講了這麽一大通話,我聽得實在是雲裏霧裏,這怎麽跟我問的問題一點邊也挨不上呢?可是,我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在打岔的樣子。我又琢磨了一下,似乎悟出點什麽來了,秦一恒的意思是不是那個劉瘸子拿走的是一個“址簿”?
秦一恒點點頭,卻沒有再說話,而是拿出手機,給我放了一段視頻。視頻應該是從某個視頻站上下載下來的,畫質不是很好,但也能看個大概。畫面上一個戴眼鏡的老頭坐在講台上面侃侃而談,細聽起來,講的大概是風水理論的東西。我看了就很不解,心說,難道這個老頭講的就是他剛才給我講的那些東西?他是怕我不相信特地拿出來做佐證的?可是聽了一陣子,内容雖然挨上邊,但實際卻并無聯系。我就用目光向秦一恒求解。他見我并無耐心看完,就直接把視頻拖到了結束的地方,提醒我專心看。
畫面中那個老頭應該是在說結束語,因爲說完之後掌聲雷動,視頻也就到頭了。我真是搞不明白秦一恒是何意思,就問他給我看這個幹什麽。
秦一恒把視頻的進度條又拖了回去,讓我細心聽。我把耳朵貼上去,仔細分辨了一下,那個老頭好像說了句,他最近發現了一個中國建築風水上特别奇怪的地方,不過他還需要繼續深入研究一下,希望有機會再和各位探讨。
聽清了老頭的話,我依舊滿腦袋問号。我實在受不了秦一恒這麽給我賣關子了,直截了當地問他,給我看這個到底是什麽意思。
秦一恒深吸了一口煙,告訴我,這個老頭就是現在這個宅子的死者,叫萬錦榮,老頭是國内一流大學的建築系泰鬥,不過他的很多學生都知道,老頭其實對于風水術數也極其懂行,多半是從新中國成立前就從事過這一行。
這下我倒是明白了,那這麽一說,劉瘸子拿走的真的是老頭的“址簿”?可是他拿這個東西幹什麽?跟視頻上老頭最後說的那句話有關嗎?
還未等我問,秦一恒就搶先開口告訴我,這個老頭的确給不少著名的建築相過宅,不過,多半隻是挂着建築總設計師的名号,而他真正相過的具體是哪幾個宅子,除了當事人,我們也找不到相關的線索。而他這次趕來,就是來找“址簿”的。他猜測老頭的“址簿”上一定記錄了一些資料上查不到的宅子。本來他也是日夜兼程地往我這裏趕,隻是沒想到一路上似乎遭人算計被遮了眼,最後無奈隻能千方百計找了一個方圓十裏内的大孝子扛過的招魂幡,這才一路順暢地到了這裏。這大孝子扛過的招魂幡是極其招孤魂野鬼的,因爲這些孤魂野鬼無人祭拜,所以對孝子扛過的招魂幡有着本能的追求。剛才不讓我靠近也是這麽一個道理,怕我無意惹了東西上身,可惜的是他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讓那個人把東西搶先一步拿走了。
現在事情已經有了一點眉目,可是對于劉瘸子,我還是有很多疑問。我問秦一恒,那個人不是劉瘸子?
他搖搖頭,說,劉瘸子要是長成那樣就好了,具體是誰他也不知道,不過現在看來,這個人對我們的行動很了解,這一點是肯定的。
我聽秦一恒說那個人并不是劉瘸子,心裏也有點發慌。但回憶起來,這個人似乎一路上并沒有害我命的意思,反而給我解決了耳鳴的問題。
我就說,這個人也會給我治病啊,而且用針紮了幾下我就好了。
秦一恒聽完臉色立刻就變了,沖我喊,你說什麽?!你讓他用針紮你了?我頓時緊張起來,就把劉瘸子給我看病的路數給他講了一遍,捎帶着也再現了一下我跟劉瘸子的對話。
沒想到秦一恒越聽眉頭越緊,半晌才告訴我,我八成是被種了怨痘。這個怨痘細說起來,其實和東南亞地區的降頭有一些淵源。不同之處是,怨痘是用針挑開皮膚,把怨氣種到皮下。說是種痘,其實隻是用針挑破皮膚而已,因爲所有的玄機都在針上面。
這針并不是普通的針,而是用一種極其惡毒的方式插入小孩的身體裏面,随着日子的延長,慢慢插進更多的針。小孩短時間内并不會死去,但随着針越來越多,終究會危及生命。等小孩死後,再把針取出,頭三根被取出的針,因爲沾了小孩的魂,則被稱爲魂針;最後取出的三根針,沾了小孩的魄,則被稱爲魄針;而中間的那一些丢棄即可,并無大用。相信很多電視上也曾報道過,有很多小孩體内被發現了一些針,卻不知針從哪裏來,這其實都是練怨痘針的一種表現,隻是并不爲外人所知。
說到這兒,秦一恒拉長了聲音,而被這種針紮過的人,命硬的,可以維持原樣三年,三年後即大衰落,運勢低到人不戀生。而命不硬的,嚴重者甚至不久就會有飛來橫禍,甚至是血光之災,全都是要人命的。
我聽他說的這些實在吓人,就連忙問他有沒有破解的辦法。秦一恒思考再三,說現在發現得早,而我又是屬于命硬之人,破解的辦法倒是有,隻是要讓我受點苦。
吃點皮肉之苦倒是無所謂,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我當即就求他幫我化解,他卻說此事并不能操之過急,先安生睡一夜,明天再行事也來得及。
我心中雖然不安,但也隻能聽秦一恒的話,先睡覺。脫衣服上床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在老頭卧室拾起的那枚棋子,就拿出來看了看。
這是一枚“馬”,我翻過來調過去地看,棋子上也并無其他标記。我心說,這是怎麽回事?是因爲這個棋子當時本來就放得不穩固,然後因爲細微的震動或是人行走帶來的空氣流動才掉了下來?平常生活中我們也會遇見這樣的情況,好端端的一個東西突然從某處掉落,很多人會疑神疑鬼地以爲,是家裏沖進了什麽邪物,雖然不排除這個可能,但也不能一概而論。我記得秦一恒講過,如果非要測試是否有污穢在家,膽大之人,可以每天細心記錄好家裏每一個物件的位置和形态,待到次日再一一比對查看,即可一清二楚;另外,家裏的剩菜剩飯不應隔夜放置在桌上,如若無家神鎮宅,很容易被餓鬼盯上,這也就是爲什麽很多地方不吃的飯菜如不能及時整理,也會用盤子或是容器罩住,一來可以防蚊蟲老鼠,二來即是此因。
但現在這個棋子顯然不會這麽巧。我覺得或許跟那個老頭有關,可這又是什麽意思呢?我知道棋盤上“相”走田,“馬”是走日的,難道是老頭最後借助這個棋子表示了一下輸棋的郁悶,高呼一聲“日”?不知不覺,我聯想得有點遠了,而且越來越不靠譜。
我轉過身,把這枚棋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秦一恒講了一遍,想問問他怎麽看。
他聽後也覺得蹊跷,因爲他去的時候,很顯然已經感覺不到那個老頭的存在了。我把棋子遞給他,他也端詳了半天,最後還是隻能搖搖頭。
我見也沒什麽新奇發現,正準備睡下,秦一恒忽然拍了一下枕頭,對我說,倘若那個老頭真是冤死或者是死的蹊跷,他一定是希望有人能找出他來不及講出的秘密,那這個棋局會不會根本就是一個方位圖?老頭很隐晦地按照方位的布局把他想表達的東西展示在了棋盤上,這樣不僅可以掩人耳目,而且還能完整地保留重要的信息,而這個棋子就是他想告訴我這個方位圖上最重要的一個地方。
我聽秦一恒這麽說,心一下子就涼了,因爲這個棋局已經被那個所謂的劉瘸子動過了。我之前雖然也曾看過原來的樣子,但并無心記憶,現在連大概都已經複原不了了。秦一恒知道棋局被動過,也很失望。兩個人一時間都沒了話,幹脆睡下了。
熄了燈,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倒不是爲了身上的怨痘而擔心,而是覺得現在的處境讓人糾結,可是糾結也沒用,日子還是要過。這兩天雖然沒怎麽運動,卻也很耗心神,最後不知不覺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