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棟想都沒想,搖頭否定了陸柔的建議,說道:“三弟的身手在朝内軍内都數一數二,可是他的神力乃是天生,他爲人也太實心眼了,讓制兒和他學武,就成了一名赳赳武夫,隻懂勇武,不懂用兵。一人所向無敵并不代表千軍萬馬無往不利,并非帝王之師也。”
“那單雄信有勇有謀,讓制兒和他學武,個人功夫和用兵兩個條件都具備了,應該不錯。”陸柔又建議道。
“他——?固執而不精變化,過于草率而不善擇主,論人品實非上格。他能有今日之位,今日之功,全是沾了瓦崗軍的光輝,不行不行。”李棟又拒絕了。
“那究竟誰合适做制兒的師傅?”陸柔連續提兩位,都被李棟否定了,一時想不起來,還有誰文武雙全,智謀與武力并舉,堪作太子之師。便問李棟是如何想的,興許他已經有了合适的人選。
李棟考慮一下,張須陀和李世民這兩位丞相,論統戰軍伍,戰功赫赫,朝内幾無有人可以比肩。可是他們二人,身爲朝廷大員,諸事纏身,哪有時間指點制兒習武?一旦荒廢時日,等他身子骨長硬實了,再想扭轉過來,就非常困難了。
李密和徐世績在智謀超人一籌,個人功力卻不堪一提。尤其李密這個人,好大喜功,跟楊玄感,楊玄感兵敗洛陽,上瓦崗,瓦崗被滅,運氣似乎一直不佳。其實還是個人武力和智力沒有完美融合,沒能真正把握住敵我雙方的實力,才導緻一敗再敗的下場。
徐世績倒有空閑時間,個人功夫不太出色,可謀略相當利害。他上瓦崗寨之初,就使瓦崗從流匪變爲替天行道的正義之軍,眼光獨到,謀略深遠,是一個可以托負重任的可靠人選。
魏征的智辯和徐世績的智謀,李制若是都深入其靈魂,掌握其精髓,在朝堂之上舌戰群臣,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便不被藏在暗處那些沽名釣譽的真小人糊弄,自己撒手西去也就完全放心了。
不過這些學武的事,還是和魏征師傅商量商量,畢竟得從他傳授制兒學文的時間裏,抽出一些空餘時間,才能有時間習武。魏征師傅眼光也很毒辣,興許有讓我意想不到的人選。
李棟打定主意,便和陸柔簡單交待幾句,親自到塾倌瞧瞧,看魏征如何與制兒互動學習。
隔着很遠的距離,便聽到一老一少讀書的聲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爲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魏征念一句,李制學一句。魏征的聲音渾然若鍾,低沉而悠揚,李制的聲音奶聲奶氣,明亮如鏡,如同身臨其境。
李棟知道,這段文章出自《春秋?左傳》,講的是春秋時期,當時的霸主鄭莊公與弟弟公叔段間的是非恩怨。莊公出生時難産,母親姜氏遭受很大折磨,自幼不喜歡他,而喜歡順産的公叔段。
母親一再向父親鄭恒公建議,廢除老大繼承之位,立老二爲儲君,恒公沒答應。莊公即位,母親給弟弟親自請封,母親凡有所求,莊公都一一答應。母親卻給弟弟求國都封地,使弟弟共叔段掌握着京畿兵力。
臣下建議,莊公要及早清除懷有異心的弟弟。莊公沒有這樣做,所以才有“多行不義必自斃”之說。後來,弟弟果然造反,莊公不動聲色一直暗中練兵,果斷幹脆鏟除了弟弟叛亂。母親因參與造反,被莊公冷落,他并說:“不及黃泉,不相見也。”
沒過多久他就後悔了,母親隻有一個啊,哪個兒子不想孝敬母親?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到黃泉不相見,除非死了哪能到黃泉?有臣子便在地上挖地道,在地道裏灌水,稱之爲黃泉,使莊公和母親在地道相見。母子重歸于好。
鄭莊公和其父鄭恒公後成天下所有“鄭”姓人的祖宗,而共叔段是“段”姓的始祖。鄭與段自古便是一家人。該典故言簡而意豐,有人從這故事中看出孝,有人看出忠,有人看出不義,有人看出繼承人之争。
穿越前李棟在軍校學習這則典故時,主要學習鄭莊公沉着理智,大氣冷靜的用兵風格。面對咄咄逼人的形勢,他沒有立刻鏟除弟弟,而放任他多做些天下人所不恥的事情,等起兵滅之時,得到天下人的支持。
莊公面對的敵人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他才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鏟除異己。帝王肩負一國安危,帝王之術首要是無情,無論是誰,哪怕是親弟弟親兒子禍亂朝綱,也必需無情鏟除,決不能心慈手軟。
李棟正爲李制是否合适作繼承人,忽然聽到魏征念到這段話,心裏不由得打一個激靈。儲君之廢立,關系重大,決不能馬虎大意,必需從長遠來考察李制是否合适。
李棟對魏征的傳授方式非常滿意。他确實在用心教授兒子如何做一個英明的帝王。可又隐隐覺得,帝王除了無情之外,似乎還應該有更高超的手段,如何避免發生骨肉相殘的事。
有些史學學者就認爲,鄭莊公放任弟弟爲非作歹的作法,符合帝王手段,卻不符合哥哥的身份。哪有哥哥親眼看着弟弟滑入無盡深淵而不去搭救?甚至後來還荒唐的說出與母親至死不相見的狠話。若不是大臣有手段,使他們在黃泉之下見面,他豈不是落下一個不仁不義不孝的惡名?
帝王,既要有情,還要無情。說是無情亦有情,難比上青天啊!李棟苦澀搖搖頭,生在帝王之家,絕非一個多愁善感之人的福份。活得太痛苦了。
李棟心裏想着,便推塾倌的門走了進去。魏征一見皇帝駕臨,自然下跪叩首。李棟一揮手,豪邁地說道:“孤剛才在窗外偷聽幾句,魏師傅不僅可以做太子的師傅,還可以爲帝師!”這是一句非常高的贊譽,贊美魏征還可以做李棟他自己的老師。
魏征也不謙虛,脖子一梗,稱道:“我正在授課,天子駕到,豈不擾亂心情?”
李棟嘿嘿一笑,好一個鐵脖子,朕今天看來得和你費一番口舌了。李棟便微笑看着魏征,說道:“魏師傅此言差矣,你是太子師傅,我是太子他爹,你的心情就是我的心情,我的心情也是你的心情。你與孤有共同的學生,我們都期望制兒能夠成材。爲師傅的可以與學生相處,爲父的難道就不能與兒子相處?”
魏征心中一凜,好口才!好思辨!不過他不負輸,又梗脖子回道:“禀陛下,你來的不是時候!”
“何時來才算合适?父王不關心兒子的學業,根本不合理。這來了,你也說不合适。來與不來都可找到不合适的借口。其實來了也就來了,隻要來了就合适,存在就是真理。這真理可并非永遠站在你那邊哦!”李棟調皮的眨了眨眼睛,看魏征如何應付存在主義大師的這句哲理名言。
“那聖上也應該等微臣授完課以後再來!”魏征有些理屈了,李棟所說的确有道理。
“授完課,我哪能像現在這般,體昧師生之間如何互動?課講完見面則屬于家庭親情,授課中探望,則是檢查學業,孤對魏師傅的授課方式非常滿意!這就是孤半路殺出的初衷。”李棟一邊反駁道,一邊把目光看向太子李制。
李制聽父皇和師傅的辯解,雖然聽不大明白,卻知道父親擠兌師傅。李制便沒有吭聲,好奇的打量着他們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個沒完沒了。
李棟呵呵笑道,問道:“好孩子,乖兒子,你爲何不說話呀?”說着來到李制的身邊,握着他的小手,看他如何回答。
“禀父王,這邊是師傅,這邊是父王,你們都是讓制兒尊敬的人。你們大人的事情,兒子不合适插嘴。”李制雙手背在身後,一闆一眼地回道。
“又一個不合适,爲何不合适呀?”李棟故意問他。
“回父王,作爲學生,當然要尊重師傅,我幫師傅擠兌父王,屬于以疏谏親,于親情不合。若是制兒幫助父王擠兌師傅,則有失尊師儀禮。所以這個時候,制兒保持不說話,是最大的合适。”李制粉嫩小臉蛋稚氣十足,嫩嫩的童音響亮而幹脆。他年齡不大,卻能說出這番道理,可見他天資過人,自幼便有哲人思辨之根。
魏征聽到李棟問李制的話,知道李棟在考察他,也産生了好奇之心,有意試試這個将來的帝王,是否真有過人的聰穎,便問道:“李制,如果非要讓你在師傅與父王之間,選擇一個支持的人,你會選擇支持誰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