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在最困苦的時候遇到自己,原想得到一個普通平常人的平凡生活。自己突然做了皇帝,她們随之被從地面拉上了九天雲霄,升遷的速度太快太直接,才讓她們心理一時接受不了,又過度敏感造成嚴重失落感,不得不與這超過她們太多的皇城生活揮手作别。
陸柔最大的優點是心腸軟能理解人,李棟說到她們父母雙亡,她心裏已原諒她們的過錯。同時又對李棟說,她們缺少父親一樣的人照看,才會覺得身如漂萍居無定所,要給她們一定的關心而不是批評責罵。
李棟說知道了,讓陸柔回去。她走以後,李棟坐在皇城反複考慮很久,叫來幾名親兵,說陪他走一走。皇城那麽大,親兵也不知道李棟準備到哪去,隻好跟在他身後。
花苑池阆裏春天在慢慢冒頭,高高的圍牆長而狹窄,頭頂的天被分割成一條一條的,走在這樣的甬道裏,走着走着就生出一種孤獨感。曆代帝王都稱孤人寡人不是沒道理的,一肚子的心事無法向外人傾訴。
顔家姐妹的問題,陸柔當面提出,李棟對她們二人心有不滿,但不能和陸柔站在一條線上,對她們進行打壓,否則她們一定會生活得十分艱難。爲了保護她們暫時有個安靜的住處,李棟隻好站在顔如玉一方,反勸陸柔要看開一些。
還有張須陀提出的如何掌握那些帶兵的将軍們的問題,李棟也有不同的看法。杜伏威和輔公柘出來南方,南方的兵自然和北方的兵不一樣,也隻有他們二人能指揮得了。窦建德和劉黑闼的北方兵,以及翟讓李密的瓦崗這些人,都必需由他們本人帶領才能鎮得住。任意互換底下肯定有人表示不服不滿。
現在正處在攻緊階段,大家心力相齊,沒有其他出格的想法。可是将來一定要采取措施,不然便會形成尾大不掉的趨勢。自己是有足夠的能力與之相抗衡,甚至隻要他們三方面中,有任何一方想搗亂,都得掂一掂分量,能否與聯手的另外兩大勢力對抗中獲勝,不然他們一定不敢輕舉妄動。
可百年以後呢?自己的兒子接替皇位以後,是不是有足夠的能力和魄力,對他們有強大的震懾力?像朱元璋那樣,剛剛把皇位傳給孫子,建文帝就被手握重兵的兒子打敗奪走江山,這種事例比比皆是,自己倒不能不防着一些。
可是李棟實在對他們下不了手,像朱元璋一樣火燒慶功樓,把血裏火裏風裏刀裏闖出來的數年交情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控制這些人物一定另有其他的辦法,這個辦法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
現在到了必需考慮的十字路口,處理得當以後大家還親如兄弟;處理不當,到時候免不了再生禍端。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個道理必需明白。
李棟走着走着來到一處宮宛,門前站着十幾名府兵,拿着刀槍嚴陣以待。見到李棟到了,當時就站直溜了。李棟問他們,這裏住着的是不是江都王楊廣。那些衛兵響亮的回說是。李棟一揮手,要他們打開關閉的大門,帶着十幾名親兵走了進去。
宮殿是一樣的宮殿,從外面看與所有的宮殿幾乎沒有差别,差别在于這裏的花草樹木全被糟蹋得不相樣,院内的宮牆坍塌,一片狼藉。李棟皺着眉頭問身邊的人,爲何會鬧成這幅樣子。
身邊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于直接回答。李棟從他們臉上的表情推斷,他們一定知道詳細原因,便闆起臉問怎麽回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唯他們是問。
爲了不擔責任,他們才支支吾吾的說個大概。原來楊廣被關押在這裏以後,守門的衛兵和許多府兵,都來尋楊廣的晦氣。因爲許多兵卒的家人鄉裏,都曾遭受過楊廣的暴政,他們以前不敢和楊廣尋晦氣,現在楊廣已經不是皇帝了,雖說封了江都王,也仍舊是被關押着。有道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正是這個道理。
李棟一聲冷哼,要親兵查出都誰在這裏搗亂了。親兵面露爲難的神色,這樣的人太多了,不好查。李棟一聽也隻得作罷,但門口衛兵肯定知道,也有推脫不了的責任。便讓他們的夥長來到院内。夥長一臉的納悶,不知道爲何叫他進來。
李棟也不說話,繼續向宮内走去。偌大一處宮殿,連個侍候的仆人也沒有。楊廣和蕭皇後親自動手做飯劈柴洗衣。如今的楊廣脫去朝袍,挽着袖子做家務活,和鄉下的田舍漢沒有差别。偶然見到楊廣,還能從他的臉上看出峥嵘一角的皇帝氣派。蕭皇後雖然雍容華貴,此時也累得直用小拳手搗自己的腰。多年不勞作,一旦動起手來,全身哪裏都疼。
楊廣和蕭皇後二人見到李棟突然光臨,一時十分意外,站在那裏有些發呆。呆愣片刻後拘謹起來,蕭皇後搓着手說,宮裏的家具全被砸壞了,連個坐的地兒也沒有。
李棟從楊廣的眼神裏看出一絲絲的驚慌。曾經不可一世的帝王落到任人欺負的份上,以緻于家裏來了客人,連個囫囵榻榻米和胡床都拿不出手,落難到這種窘迫的地步,還有比這樣的境況更讓人難堪的?也正是因爲那一絲絲的驚慌,讓李棟心中怦然一動,楊廣在受禁磨難的時候,才醒悟什麽是害怕。他走下了帝王寶座,慢慢恢複了平民的心态,極有可能将來還會幫助自己處理棘手的政事。
李棟招一招手,叫來守門的衛兵,對楊廣說道:“你們好歹也是我親口封賞的江都王,怎能落魄到這種地步?有困難爲何不向我禀報?難道就心甘情願的遭受人欺負?諾!這個人就是衛兵頭子,你們遭受的苦難,與他放那些人進來脫不了幹系。我把他交給你了,你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是殺還是剮都任你了。”
楊廣的眼神瞟到衛兵夥長身上時兇了一兇,很快便恢複了平靜。楊廣道:“正是因爲有了他,我才明白寄人籬下受人欺負是什麽滋味。這種滋味簡直就是天下最痛苦的記憶,不過這種痛苦也使我深刻的洞曉,那些曾經被我折磨的芸芸衆生到底在經曆着什麽樣的生活。這都是前輩子造的孽,下輩子還帳。我每受一次欺負,心裏就得到片刻的安甯,有一種欠債終還的感覺。他不是罪人,是我的恩人。我不會懲罰他的。”
蕭皇後也在一邊附和,說都是小事情,不緻于害他丢了性命。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再計較。
李棟旋即想到了顔如玉姐妹二人的,她們二人的表現和楊廣夫婦的表現,恰好形成一組反義詞。她們不正是普通人生活在宮中,一直不适應麽?而楊廣和蕭皇後卻是生在宮中長在宮中的帝王,卻過着最普通人的生活。楊廣和蕭皇後痛定思痛而思悟了,甚至還有一些宗教的悲憫情懷在其中。
顔如玉姐妹二人代表的大衆普通生活,正是李棟要大力支持的,正是有這樣千千萬萬個普通人家的家庭,才能組成一個四海升平的天下。如果刻意留他們在宮中,恐怕她們一輩子也體悟不出來帝王生活的趣味。因爲她們不是曾經滄海難爲水的楊廣,具有深刻而睿智的思維,她們自小經受的就是普通視角,平民生活。皇城的生活距離她們太遙遠了。
楊廣饒過了衛兵夥長,李棟可不能饒了他,便命令親兵對他重打十大軍棍。親兵當即把夥長托到院裏施刑。十棍下去那夥長被打得皮開肉綻鬼哭狼嚎,楊廣見怪不怪,不過嘴裏卻在念着罪過罪過。
李棟命令親兵從附近其他殿裏搬來幾套新的家什,和楊廣蕭後坐下來,唠起了家長話。聊着聊着,李棟便慢慢的話題轉移到如何管理這樣龐大的一個帝國的問題。楊廣說他是把天下都弄丢的一個失敗帝王,怎麽敢指點李棟,這個剛剛打下大好江山的新皇帝。李棟再三請教,楊廣才指出兩條他曾經犯過的最重大的過錯。
第一條是任人不清,忠奸不辨,以緻于塞責忠言,使身邊佞臣把持朝政,爲本來就心有不滿的天下百姓加重了負擔。比如虞世南這個口蜜腹劍的家夥,一味的說好聽話,迷惑了他的視聽。還有李淵,一直沒有認清他的本來面目,當得知他也起兵造反的時候,心裏的痛才會痛到心裏。
既然提到了李淵,李棟當然想請教楊廣,李淵此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有哪些優點和缺點。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便請楊廣往深處講一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