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棟卻比他們看得更透。楊廣被摸金校尉架着兩條胳膊,用鐵杵對着便便大腹,那模樣要多狼狽就多狼狽。要是傳到外面去,形象大失,天子之威蕩然無存。
皇帝也吃五谷雜糧,屙屎撒尿,頭痛發熱,其實與普通人并無二緻。他用來統治百官的,就是天子之威,天子之怒。
天子之威不容侵犯,天子之怒,血海漂杵。天子不允許犯錯,錯的永遠是屬下。有時候爲了保持天子之威,明明臣下說得對行得端,但杵逆了天子之威,下場便是死路一條。
李棟呆在楊廣身邊,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心裏想到的,慢慢觸摸到了爲君之道。但要讓他此時做天子,他還做不到君王般的殘酷絕情和殺伐果斷。此時的他注重友情和謀略,做大将軍有餘,做君王還嫌青嫩。
親兵架着三名小娘子到殿外處理,殿内隻有楊廣與李棟二人時,楊廣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剛才的那些親兵你看着處理吧!今天之事絕不能傳出去片言隻字,否則我也保不了你!”
李棟心中一驚,點頭答應下來。看來楊廣已經原諒了自己剛才闖殿的魯莽,也隐瞞了他自己錯下殺手的行爲。巡夜的親兵全被處理,自己冒死救他了命才放過一馬,好懸!
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
李棟想了想,以建議的語氣向楊廣說道:“聖上,從剛才發生的一幕來看,元和殿現在也不安全了!”
“嗯,那高元絕不會就此罷手,一定仍會派摸金校尉行刺。孤也意識到現在危機重重,但總不能宿夜宮外營帳吧?”楊廣一籌莫展地說道。
“仆以爲,不如聖上就寝時随選一殿,不能獨宿元和殿這一處。這樣以來,沒有固定的就寝之地,就有效避免了被高元探知,危險性也大大的降低了。”
“這是個好辦法!甚得孤意!”楊廣停頓一下,瞟了一眼李棟,說道:“今晚孤就宿在你的瓊華殿,也享受一下公主的味道!”
李棟聞聽此言,心中怦怦地跳了幾下。楊廣真要宿在自己的瓊華殿,将公主移出去頗費手段。不如我實話實說,吓唬他一把,使他自動退卻,免得招惹麻煩。
“其實,瓊華殿也遭受摸金校尉的攻擊。仆遇險以後,将他們生擒活拿,嚴加審問,才知道元和殿也在他們的行刺之列,才匆匆趕來護駕,好險誤了大事。”
楊廣一臉錯愕,好半天才緩過神,道:“原來如此,那瓊華殿也不能去了。孤還以爲你有未蔔先知的本領。冒冒失失的手提長劍闖進元和殿,你怎不早說,害得孤差點誤傷了你。”
李棟歉然稱道:“護駕是仆的本份,聖上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臨死之時,也要保護聖駕周全。”
“好了好了,此事就不提了。害得孤現在心裏還怦怦跳。天亮之後,通知百官和大将軍到元和殿議事,不準請假誤時,否則重罰不饒!”楊廣提起剛才犯的錯就臉紅,趕忙顧左右而言他支吾過去。
李棟答應下來,看來這次刺殺行動,對楊廣的内心震動很大,他要有大舉措了。
随後,李棟通知盧老三派親兵讓百官入朝觐見,又暗中囑咐他把巡視的親兵全部處死。
盧老三在楊廣身邊呆的時候久了,深刻洞悉裏面的曲曲折折,雖然不明白怎麽回事,但全部處死他就推測出一定是遇到大事了。極有可能是聖眷遇險,他們護駕不周而遭到殺戮。
盧老三便知道,此事絕不能透露出去半個字,否則他也會遭遇同樣的下場。
楊廣已經四天沒有上朝與百官見面,所有的政務統統積壓在案,他也懶得處理,隻對自己的安危憂心忡忡。
百官朝見時,宏大的殿兩側分立文臣武将,文在左,武在右,從高到低,依次排到殿門口。門口是盧老三和李棟等親兵守護大殿。
端坐龍椅之上,楊廣的眼神在百官之中巡視一圈,才笑眯眯地問道:“諸位臣工,昨晚睡得可好?一覺到天亮?!”
“呃……回聖上話,臣昨晚辦理朝務直到深夜才睡去。”宇文述忙不疊地拍馬屁,想讓楊廣高興起來。楊廣心情高興,所有大臣的日子就都過得順暢了。
“末将昨晚睡得香甜,一覺到天亮!”左翊衛大将軍于仲文沒有繞那麽多的彎彎折折,直述自己吃得香睡得甜。
殿内諸臣一時摸不清楊廣爲何突然間關心起睡覺這等細枝末梢之事,但見楊廣一直笑眯眯的,以爲他心情肯定很好,不然也不會朝見衆臣啊!便附和于仲文老将軍的話,紛紛回說自己睡得很好。
楊廣知道,于仲文是個直腸子而宇文述是個溜須拍馬的弄臣。但宇文述的話聽起來确實讓人心胸大張,舒服至極。于仲文的話則很不合時宜了。
楊廣便臉色突變,臉上都能擰下水來,厲聲喝道:“諸位臣工可曾知道,昨晚元和殿發生了何事?”
他這一提,所有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宮内半點消息也沒有傳出來啊,難道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要不然,四天不朝見了,今天爲何突然朝見?
“就在你們摟着小嬌娘做着美夢,美哉悠哉之時,孤卻被人行刺,命懸一線!若不是黨雨錢黨總管手刃十名逆賊,今天你們全部都得戴白孝!”
十名逆賊!
殿内所有大臣臉色巨變!
一時幾乎所有人都扭頭向李棟看去,對他既是羨慕又是佩服。這臭小子已經貴爲三品了,這下又不知道該賞他什麽高官厚祿了。
楊廣道:“攻下高句麗,奪下平壤,令孤損兵折獎。如今高句麗已經被滅了國,孤還是寝食難安!要你們這些大将軍還有何用?”
“聖上息怒!”一幫子大将滿臉羞愧。百萬大将保護不了一個人的安危,也難怪楊廣會發脾氣。
楊廣怒氣沖沖地說:“你們要像麥鐵杖将軍一樣爲國捐軀,孤一定會爲你們厚葬。可你們素位屍餐,既不能立戰功,又不能保護孤的安全,要你們何用?”
“諸将聽旨——”
楊廣拖長聲音說道:“鐵杖志氣骁果,夙著勳庸,陪麾問罪,先登陷陣,節高義烈,身殒功存,興言至誠,追懷傷悼,宜賜殊榮,用彰飾德。贈一品光祿大夫宿國公谥武烈!”
“聖上英明神武,仆等佩服!”一幫子大臣莫明其妙,麥鐵杖大将軍已經身死幾個月,聖上爲何當初不封賞于他,現在突然想起這檔子事了?
“黨雨錢,忠勇節義,浴血護駕,夜不能寐,賞一品光祿大夫之職。”楊廣封賞的第二個人便是李棟了。
這下所有朝臣都明白了。楊廣前面封賞麥鐵杖是虛的,着力點還在親兵總管黨雨錢。因爲他入朝不久,名望功名都不足以得到光祿大夫之職。楊廣先封麥鐵杖,再封黨雨錢,是爲了堵住滿朝文武的嘴!
這招,夠辣的!可他實在是根基不穩,恐怕他難以坐穩啊!
“聖上,仆有情上奏!”殿然忽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衆人閃眼觀看。
說話的人原是黨雨錢,也就是李棟。他往前站了幾步,對楊廣一施禮道:“仆偶有微功,但不足以擢升一品大夫,還請聖上收回成命,仆不冒死也不敢領命!”
“哦?!!!”
這下所有朝臣都大感意外。
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給聖上看一看也想官封一品。這個臭小子,年齡輕輕,真不知深淺啊,還是假裝老成?這樣的好事落到頭上了,還要推辭?
一時間所有人見了怪物一般看着李棟,弄不明白他到底爲何拒絕聖上的封賞。
楊廣也很意外,自己貴爲天子,封出去的官職,一生還沒遇到推辭不授的人!假意推辭的倒是不少,像這般說什麽冒死也不敢接受的,還真隻有他一人。
“那是爲何呀!”楊廣問道。
“仆願意終生護駕,别無他想,還請聖上收回成命!”李棟再拜施禮回道。
李棟聽到自己得封,心中不喜反憂。因爲自己接受了一品光祿大夫之職,親兵總管是做不成了,必将離開楊廣身邊。那麽辛辛苦苦培養的司空星雲就等于白瞎了。這步棋很重要,關系着自己恢複真實面貌以後,能否在楊廣這裏讨到軍職。
而讨不到軍職,李棟仍然沒有發揮優勢的平台。要不了多久,最多半年,隋朝洛陽将發生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如果自己不能以真實的面目趕上這個重大的變化,錯過的恐怕就不是一品光祿大夫的職位了。
所以李棟緊辭不授。
“那好吧,你給孤說道說道,你到底想要什麽封賞?”楊廣問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