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李小姐就進去與夫人說話了,溫海與沈青則與李鄉紳商量正事,白小碧十分無趣,打算去湖邊走走,誰知剛出門,就被一隻手迅速捂住了嘴,早已知道是誰,白小碧也不掙紮,任他帶入旁邊的林子。
葉夜心放開她:“小丫頭,昨日見了我也不理。”
白小碧面無表情看着他。
葉夜心先是莫名,随即微笑:“怎的越來越傻了?”
白小碧道:“我是傻了,竟沒想到你這麽心狠手辣!”
葉夜心道:“你……”
白小碧道:“陳二小姐的事,是你指使的。”
聽出她話中的怒氣,葉夜心安慰道:“是那許公子害怕毀了自己前程,所以出此下策,與我何幹,你不要錯怪了我。”
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白小碧有些失控:“你還要騙我麽?許公子膽小怕事,憑他哪裏想得出那樣缺德的主意!若不是你,他怎會别處不去,偏偏約二小姐去那山洞?與你無關,爲何你走得那麽巧?你根本早就知道那天會出事。”
葉夜心不再反駁,皺眉:“插手這些事,對你沒好處。”
白小碧道:“我并不想插手你們這些惡心事,可是我親眼看到……二小姐她……她……”眼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你怎麽這麽殘忍,做這種惡事,就不怕報應?”
“你……看到?”葉夜心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握住她的手,“我竟沒料到你會跑去,是不是吓到你了?”
白小碧甩開他的手:“鎮國公,衛掌櫃全家,陳二小姐和她的孩子……都死了!你到底還要害多少人!”
葉夜心道:“陳二小姐自己做出有傷風化的事,此事遲早鬧出來,縱然我不這樣,她也活不下去。”
“有傷風化?”白小碧氣糊塗了,口不擇言,“你經常去那種地方,不也有傷風化?我與你在這裏見面說話也不合禮,我也要死麽!”
葉夜心目瞪口呆半晌,笑起來:“不一樣的,小丫頭。”
他竟笑得出來!白小碧心裏更冷,她實在不能理解,明明親手害死了人,怎麽還能作出這副輕描淡寫若無其事的樣子:“你心腸怎的這麽狠!”見他似要說話,她搶先打斷道:“就算二小姐有錯,也不該下這麽重的手,這分明是逼得她走投無路,你使計害她,爲的根本不是什麽風化,而是攀附權勢替吳王辦事,視人命如兒戲!”
葉夜心看着她,果然不再說什麽。
吼過之後,白小碧終于發現自己太過于失态,且說了許多不合身份的話,頓時又窘又氣:“吳王名聲那麽壞,你看百姓哪一個喜歡他,而且他還指使你做這些缺德事,卑鄙無恥,連李家人都不如,你爲什麽還要替他辦事?榮華富貴就那麽重要?”
葉夜心淡淡道:“榮華富貴誰人不想,你師父不也一樣麽。”
白小碧道:“你怎能與我師父比!我師父與沈公子縱然想邀功請賞,卻光明正大,隻會助人,沒有害人的!”
葉夜心笑了:“光明正大?”
白小碧愣了下,竟有些不安,移開視線:“至少,不像你這麽不擇手段……”
“是麽,我這麽壞,”葉夜心打斷她,忽然将她拉至跟前,低頭,“小丫頭别忘了,你可是被壞人救過很多次呢。”
能将嘲諷的話說得這麽溫柔,從未見過他這樣子,白小碧仰臉看着那雙漆黑的眼睛,竟有些害怕,嘴硬道:“那又怎樣,你救我,不過是因爲還要利用我辦事,等事情辦到,你會怎樣對我,那可難說得很,我其實根本不用感激你。”
葉夜心道:“你以爲我會怎樣對你?”
話說到這樣的地步,一切美好的過去到此全部煙消雲散,無論怎樣努力都再也回不去了,白小碧不答,用另一隻手擦幹眼淚:“放心,你既救過我的命,我答應的事當然也會做到,我會幫你找到那辰時生人。”
葉夜心點頭:“那最好。”
“有消息我會想法子找你,這件事一完,我就再不欠你什麽,”白小碧低頭掰他的手,“你先放手,我要回去了,不然我師父會懷疑的。”
“師父?”葉夜心反将她摟入懷,低聲笑,“這樣對你麽,可不像是師父呢。”
以前的溫柔變作現在的輕佻,白小碧明白過來,氣得發抖:“無恥!”掙脫他的手,飛快跑出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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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跑進院門,就聽得李小姐氣哭的聲音:“二哥,方才那個婆子是給你說親的?”
李允道:“夫人找她來的,梅家小姐。”
李小姐轉身要走:“什麽小姐,我聽到了,她家是世代打漁的,我去找娘說!”
白小碧聽得發呆,曆來婚姻之事大都講究門當戶對,以便互相照應提攜,李家再差,也不至于與這樣的貧家結親,顯然是夫人有意爲之,不讓他與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家攀親。
李允忙拉住妹妹:“胡鬧!”
李小姐淚眼望他:“二哥真的要娶梅家姑娘麽?”
李允安慰道:“家境貧寒又如何,二哥并不在意這些,聽說那姑娘性情極好。”說完又微笑着摸她的腦袋:“将來嫂嫂必定也會疼你。”
李小姐一聽更哭起來:“我偏不要答應!你說過,将來定會帶我出去見世面,隻我們兄妹兩個,我不要嫂嫂!”
李允無言。
李小姐甩開他的手,跑了。
李允大急,待要去追,轉臉忽又瞧見白小碧,不免停住腳步尴尬一笑:“小時候的玩話,三妹妹極少出門,一直想出去長長見識,所以就哄她兩句,誰知她竟當真了,叫姑娘見笑。”
看到他兄妹二人的場景,再想起方才葉夜心的态度,白小碧越發灰心,今日的他總算露出真面目,這樣的結果是不曾想到的,所有美好幻想已破滅,連自欺欺人都不行。
李允見狀,詫異:“白姑娘怎麽了?”
白小碧搖頭道:“沒有,二公子待小姐這麽好,令人羨慕。”
李允沒好多問:“方才溫兄似乎在找姑娘。”
溫海?白小碧連忙謝過他,朝外面書房走。
剛走到門外,迎面就見沈青出來。
生怕他看出來,白小碧垂首等他過去,調整好表情,才擡起頭走進門:“師父找我有事?”
溫海提筆站在案前,卻直着身,姿态顯得很随意,清冷而略帶悠閑的味道,他并不看白小碧,隻低頭看着案上的畫,不時勾上兩筆:“沒事就不能找徒兒伺候麽,徒弟成日亂走,似乎忙的很,連陪師父的時候都少了許多。”
白小碧這回沒有說什麽,走過去,發現那是幅水墨江山圖,氣勢極其雄壯,不由勉強笑道:“沈公子說師父是胸懷大志之人,果然不錯呢。”
溫海停筆:“怎麽。”
榮華富貴就那麽重要,引得這些人爲了它不擇手段?白小碧喃喃道:“師父一定要做官?”
溫海繼續勾勒:“你不喜歡做官的,隻因他們橫行霸道欺壓百姓,但若是當了大官,可不就有法子整治他們,造福百姓,難道這樣不好麽?”
白小碧遲疑道:“我聽爹說,官官相護,縱然你當了官,上頭還有比你大的呢,除非是……”及時停住。
溫海道:“除非如何?”
白小碧心中一動,不慎對上他的眼睛,清晰地看到裏面那些狂妄自負之色,竟有些駭然。
溫海笑看她:“怎的不說了?”
白小碧咬唇,雖說當着他并沒有什麽不可說的,但不知爲何,那兩個字始終在嘴邊打轉,怎麽也說不出來。
溫海似有意要迫她,側過身來。
被那淩厲的氣勢吓得一顫,白小碧禁不住後退兩步,垂了眼簾。
許久沒有動靜。
待她再擡眼看時,溫海正提筆專心作畫,仿佛剛才這一切都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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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陽光,湖面顯得有些蒼茫,薄薄的水氣在上空飄蕩,遠遠的,數葉小舟來去,甯靜悠遠如畫,茅草起伏,鯉魚石更顯出幾分踴躍的動态。
這回是李允受了父親吩咐,帶三人來查看,他安排得很周全,事先已雇下艘幹淨的大船等在岸邊,兩個船夫見他們來了,忙搭起跳闆,衆人踏着跳闆上了船,很快移近鯉魚石。
白茅映水,湖下似别有天地。
站上鯉魚石,李允讓船夫先将船撐回去,然後才低聲道:“兩位問的事,家父也不敢作主……”
沈青笑着打斷他:“如今想是問過了安遠侯,總算能說與我了。”
李允先是愣,随即莞爾:“家父說,當年曾祖父下葬那日,早起天還沒亮,家人們擡着棺材過湖,去對面山上打好的穴,哪知剛從龍王濱上船不遠,到湖中間,忽然刮起陣大風,又下大雨,船竟險些翻了,棺木因此掉下去,立刻水裏就長了這石頭起來,唬得家人不敢聲張,堂祖父與祖父正在驚異,忽然來了個地理先生,将他二人叫進裏屋囑咐了一番話,堂祖父便出來令大夥兒嚴守秘密,不許人傳出去。”
沈青遙望對面山門,點頭贊歎:“是了,這等罕見的怪穴,非有緣人不可得,偏逢了‘李’,‘李躍龍門’,實在是你們李家的運數,若換了别人,定然占不得這地。”
李允道:“那位先生說過,此地是極穩當的。”
“不錯,”沈青看溫海,“我先前還有些擔憂,如今卻放了心。”
溫海道:“如此便好。”
李允笑道:“兩位都這麽說,家父也就可以安心了。”停了停又道:“我當這些事玄得很,原來天底下還有這種不能破的穴。”
沈青傲然道:“那也未必,當年那位先生臨走時必定囑咐過了。”
“當年的事我卻不知,”李允想了想,“隻是家父令我們兄弟幾個不可去對面山上。”
白小碧正低頭擺弄那些白茅,聞言奇怪:“對面山上?爲何不能去?”
李允道:“這卻不知。”
沈青笑道:“其中自然有緣故,别人去得,他們家人卻去不得,此事着落在他們自己身上,外人也有心無力,二哥記住,勿輕信外人之言,便可保無事。”
李允仍是不解:“究竟是什麽緣故?”
沈青道:“隻因……”
白小碧忽然打斷他:“這裏風冷得很,回去吧。”
被她岔開,李允不好再多問,也就丢開了,轉身朝岸邊船夫招手,兩船夫立即将船移過來,接衆人回岸。
煙波之上,另一艘小船也緩緩朝這邊移近,船艙内,一名年輕公子正與姑娘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