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森,光線昏暗,地上很多濕葉,偶爾有雨從頭頂滴下。白小碧不是一次來後山,想到上次的遭遇心有餘悸,緊跟在溫海身旁寸步不離。石闆路直通向鄭家太公的墳,确實很好走,然而她很快就明白了溫海說的“山路難行”是什麽意思,因爲剛走到一半,他們就離開了石闆大路,改走小道。
山路泥濘,白小碧固然走得吃力,可她已經顧不上後悔,因爲此刻心中驚訝絕對比痛苦要多——誰都知道鄭家太公的墳在山上,怎的現在橫着在山腰轉?
轉到山腰另一面,她恍惚又明白了些。
難道和當初範老太爺的墳一樣,山頂上鄭家太公的墳也是空的,其實他的屍骨是埋在了另一塊寶地?
她兀自尋思,前面溫海與沈青忽然停了下來。
這裏是個小小山坳,仿佛整座山到這裏缺了個角,然而山坳中卻有座高高的墳,不偏不倚恰恰填了這個角,高高的墳頭仿佛一根粗壯的柱子,撐起頂上的山岩。
白小碧悄悄問沈青:“這裏才是鄭太公的墳吧?”
沈青搖頭:“不是。”
想不到還是猜錯了,白小碧一頭霧水:“那這是誰?”
沈青道:“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沒有它,這山形就殘了,靈穴也不能成其爲靈穴。”
白小碧又聽不懂了。
沈青轉向溫海,贊歎:“方向,地頭,都毫厘不差,跛足之鼎能變作今日的朝天之鼎,殘山變寶地,當初指點的果然是位高人。”
跛足之鼎?多次聽到這個詞,白小碧已經有了印象,聞言不由再疑惑地瞧瞧那墳,回想當初第一次看見這山的情形,腦海裏似有道閃電劃過,如醍醐灌頂,“啊呀”一聲叫了出來:“原來這就是那隻補上的鼎足!”
玉鼎山,其形若三足圓鼎,而此地正是鼎的一個腳,眼前這座墳所在之處本是個山坳,若沒有它,必定會顯出山坳之形,遠遠望上去就缺了塊,鼎足有殘破,可不就是跛足!
見她明白了,沈青笑道:“此足是不是妙得很?”
白小碧連連點頭:“真的很妙!”
沈青又看溫海:“這墳收拾得整齊,雜草極少,可見常有人拜祭收拾,該不是座荒墳,但周圍一帶的莊戶都不知道裏頭埋的是誰,方才我看鄭公言語之間似有隐瞞,問了下,果然是他的一個遠親,二十年前來投奔鄭家,不幸病故,所以就葬在這裏,隻因他無兒無女情狀可憐,鄭家子孫便年年代爲祭拜,現下鄭公已經答應派人來看守。”
溫海道:“挖人祖墳是有損陰德之事,鬧起來必定驚動官府,諒他們不會做,何況他若果真要動,這幾個人哪裏看得住。”
沈青笑道:“話雖如此,還是防備些好,白天他們自然不敢動,就怕晚上,我的主意,不妨多堆石料,澆鐵汁封固,叫他們一夜之間奈何不得。”
溫海道:“這法子好是好,但鎮國公素來正直,如此傷财費事恐他不答應。”
沈青道:“此事無須告知鎮國公,已有人自願出銀五千相助。”
溫海道:“賀兄?”
沈青道:“正是,我跟賀兄大略提了下,他是沙場上過來的,一向十分敬重鎮國公,因此願意出資,助我們一臂之力。”
溫海目光閃爍,微笑颔首:“既如此周全,想必是萬無一失了。”
見雨越發大了,三人忙順原路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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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檐外雨聲不絕,房間亮着燈,門虛掩着,可見裏面的人還沒睡。白小碧輕輕叩門,得到允許後進去,溫海正負手立于窗邊,窗前燭光勾勒出他的背影,顯得越發高大清冷。
他轉過身看她:“這麽晚了,找我有事?”
這瞬間,白小碧仿佛看見一道影子以極快的速度在窗外閃過,她不由疑惑地朝窗外張望,又看溫海。
溫海微露詢問之色。
又是眼花?白小碧想到正事,雙手捧上懷中之物:“天冷,我這兩天閑着無事,見師父還穿着單衣,所以順便替你做了件衣裳,不知道合不合身。”
溫海道:“順便?”
當然不是順便了,白小碧也覺得不好意思,垂了眼簾看地面。
他緩步踱到她跟前:“這麽快就要孝敬我了。”
白小碧尴尬,捧着衣裳不知道該怎麽辦。
半晌,他總算開口:“還站着做什麽。”
白小碧聞言擡起臉,卻見他已解去外袍,隻穿着裏衣,正揚眉示意,白小碧呆了呆,忙展開衣裳替他張羅着穿上。這是件厚實的夾衣,目測的尺寸很合身,再套上雪白的外袍,一點不顯臃腫,其實他身材高大,本就不擇衣裳。
溫海稱贊:“手很巧。”
見他滿意,白小碧才高興:“将來外頭可以穿大氅,過兩天我再給你做兩件穿在外頭的袍子。”
溫海整理衣袖:“以爲要過幾日才有的,想不到這麽快。”
白小碧愣:“你……”
“前日買那麽多布,做一個人的衣裳綽綽有餘,”溫海往椅子上坐下,“拿我當爹伺候,天冷了,怎能不給我也做件。”
白小碧真的窘了:“你又不像我爹。”
溫海擡擡折扇,示意她坐。
白小碧順勢過去坐在他對面,沒話找話說:“我的生辰很特别,師父的生辰也很重要麽?”
溫海端起茶:“想問什麽。”
白小碧湊近,悄聲問:“師父是幾時生人?”
溫海瞟她一眼,喝了口茶又放下:“巳時。”
白小碧微微失望,不死心:“那你……有沒有親生兄弟?”
溫海道:“無。”
真的不是了,白小碧洩氣。
溫海道:“怎的問起這個。”
白小碧怕他懷疑,忙陪笑:“我就是奇怪,從沒聽師父說過自己的事,所以問一問。”
溫海“哦”了聲,沒有多追究。
要找到引起他興趣的話題太難,要說的話呢,他似乎早就猜到,白小碧很快就再也找不到話題說,好在夜已深,她便借口回房歇息,起身退出去了。
她剛離開,窗外就躍進一個黑衣人,衣裳半濕,估計是躲在外面淋了點雨:“屬下查探過,姓葉,名喚葉夜心,是花魁海雲姑娘的客人,身份似乎不簡單,他手底有幫高手,屬下怕被他們查覺,不敢跟近,因此未能打探到他的底細。”
“果然叫葉夜心,”溫海笑了笑,擺手,“富商雇保镖是常有的事,不必打聽了。”
黑衣人堅持:“但屬下以爲此人十分可疑……”
溫海打斷他:“從門井縣他就注意上了那丫頭,自然可疑,但我們此行都是沖着同一個人罷了,盯着那丫頭的眼睛會越來越多,尤其是天心幫與五行門八卦宮的人,殊不知人間帝王之事自古是天意,豈是江湖術士能左右的,不過有癡心妄想的想借他們之力成事而已,他們名爲江湖幫派,其實背後都是有主的,正如正元會一樣,隻看到頭來誰押對了。”說到這裏,他喃喃道:“區區江湖幫派也妄圖插手帝業,這樣下去很是個禍患呢。”
黑衣人沒注意,點頭:“屬下早已懷疑範家之事與姓葉的有關,想來這次他也快動手了,京城那邊消息說,範相被誅,聖上十分後悔,讓天師秘密派了弟子出來調查,如今怕是早已到玉鼎城了,爲的就是拿吳王的把柄,若他真是吳王的人,我們正可坐山觀虎鬥。”
溫海看他一眼:“你要失望了,他根本不須親自動手,何來把柄。”
黑衣人道:“難道他竟要放過鎮國公不成?”
溫海道:“猛虎不除必留後患,他不動手,自有動手的人。”
黑衣人道:“鎮國公抵得半個江山,料吳王也舍不得放過,他如今斬除聖上臂膀,誰都知道是急着想坐那個寶座,屬下查到另一件事,他膝下那位小郡王,當年在家時名喚謝天心。”
溫海隻淡淡道:“我已知曉,你且下去。”